天籁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风中摇曳的玫瑰 > 第19章 地平线上的一粒沙1
地平线上的一粒沙

第一章,原生家庭,

1我想写一部自传,一直都想,就算我是地平线上的一粒沙,一粒微不足道的沙,仍然有很多话想说,或是心事,或是一些委屈,

或是想要倾诉。

我想先从我的出生说起。我觉的我的命运可能会比很多人都要曲折离奇了一点。

或许应该先从我奶奶那一辈人说起吧,我爷爷是个遗腹子,他尚未出生,他爹就没了,出生的时候,难产,刚生下来,娘也没了。他姥姥把他养大的。

他有个大伯,大伯家里有四个孩子。除此之外,什么舅舅阿姨,叔叔姑姑,一律都没有。他大伯大娘家里养四个孩子也顾不上他。

他姥姥带他逃荒逃到了费县。

我奶奶费县人一九二九年生人,今年高寿九十一岁,仍然身体硬朗。日本来和中国打仗的时候,她也就二十来岁吧,后来经历了中国成立,五八年的***,每人每天五大两,在公社干活记公分,后来,分了自留田,交纳公粮。那个时候,挨饿是常有的事,有时,吃的饱,大多数的时候,吃不饱,有些人也因为饥饿丧命。

我奶奶十二岁的时候,他娘得了疯病死了,十八岁的时候,她爹也死了。

她在地主家里当丫鬟,烧火做饭。爷爷是地主家的长工,在一个好心人的说合下,就成了亲。啥亲戚也没有,就几个玩的来的朋友吃了一顿饭。我爷爷比我奶奶大了十五岁。

我奶奶是个干活仔细认真的人,同时也是一个慢性子,因此后来常常被大娘和我爸他们嫌弃干活太慢。

我奶奶每天去灶房烧火做饭之前,要先去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,把她到腰际的长发梳的光滑窝成咎,然后要把身上掉落的头发拍打干净,再去灶房做饭,因此饭菜里偶尔有出现的头发,任是谁的,都不可能是她的。

她和我爷爷成亲以后,生了一个女儿,五个月大的时候,得了伤寒,要找先生抓中药,但是家里没钱,我奶奶让爷爷出去想办法,我爷爷性格轴,不擅长与人打交道,又好强,不肯低头求人。就说:“反正是个丫头,死活随她了。”

我爷爷的性格就是,别人骑他头上拉了屎,他也不会说什么,回家了洗洗算是了不得了。

后来那个孩子就病的奄奄一息。

他们的邻居三婶告诉我奶奶,要赶紧把这个孩子扔了,不然以后再生养的小孩也养不活。

就拉着奶奶把孩子抱到野林子扔了。我奶奶放下孩子往回走的路上,似乎还能听见孩子哭。她婶子拉着她走,她一走一回头,泪眼婆娑,回去,也没睡个安稳觉,多年以后,她跟我讲起来这件事情,声音仍然有些哽咽,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孩子。

后来有生了我大伯和大姑。大伯比大姑大了三岁。后来日子贫苦不堪,就想着,爷爷的家乡重坊这地方会不会富裕一点。于是他们满怀揣着期待,在春暖花开的日子,从费县徒步迁徙走了好多天,来到我爸我小姑和我出生的这个村子,来的路上,我爷爷其实没有那么乐观。有一天晚上,他在一棵树上,挂了一条绳子,准备上吊自杀,孩子要尿尿,把我奶奶给扒拉醒了。我奶奶看见我爷爷准备上吊,非常伤心的劝解道:“你觉得难过想去死,你死了以后,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,如果我也寻死,孩子没爹没娘怎么活,不管日子再难熬,我们也要熬,也把孩子拉扯成人啊。好死不如赖活着。”

来到村子里一看,还不如不来,比费县还贫苦。找到村子里的老人来寻根,结果发现自己也没有一个亲人,爷爷大伯两口子也已经去世,三个堂兄一个堂姐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,还有一个远方的大哥。那个大哥还挺仗义,给了他们一间猪圈暂时落脚。猪圈下雨的时候,雨水往里灌,还漏雨。

大家也加入公社开始干活挣工分吃饭。有一点空闲,奶奶和爷爷,忙着收集木头,堆积土和稻草。终于准备的差不多,盖了一间和别人差不多的房子从猪圈搬了出去。真正的拥有了自己家里建成的第一间房子。

我大姑一岁多的时候也得过一次伤寒,我奶奶让我爷爷出去借钱给大姑拿药,我爷爷去了,我奶奶对我爷爷说:“老许,就是闺女,你一辈子也拉扯不了几个,再说了,闺女也是自己的骨肉,可不能再让这个孩子出事了,当初,如果我们给那个闺女治了病,她就不会走的。”后来大姑喝了汤药病就好了。

我大姑十岁左右,我爸爸出生了,我奶奶和我爷爷都格外疼爱这个小儿子,大概他们都以为这是他们最后生的一个孩子了,没想到的是,七年以后我小姑又出生了,我小姑六岁的时候,我爷爷病倒在床上,我小姑七岁的时候,我爷爷去世了。

我爸爸出生的时候,大家还是在公社干活,挣工分,吃饭有粮票,买布买糖都要有所谓的布票或者是糖票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,世上不是人人都正直善良的,我爷爷老实巴交,很多机灵古怪的人就想占他的便宜,把最脏最累的活总是派给他,他从早到晚,一刻不得闲,干最多的活,工分却并不多挣。他要喂牛,要往田地里给干活的人挑水挑饭,夜里也要在牛棚值夜班。有一天,晚上他回到家里,刚歇下,队长又来叫他去干活,我奶奶拉住了他,我奶奶声音温诺的跟队长说:“你大哥他是个实在人,干活不知道耍什么心眼,这一天下来已经累的够呛,别说你不给加工分,就是加工分,他也干不动了,还能真要把命都搭上嘛!”

队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驳了我奶奶一句:“瞧俺大嫂子说这话,我是那么没轻重的人嘛!累了说声就行了。”

队长走了以后,我奶奶跟我爷爷说,你太实在了,别人都不好指使,可不就光指使你一个人干了嘛,你累了就歇歇,身体累垮了可咋弄。

冬天鹅毛大雪翻飞的日子里,我爸那年三岁,光脚穿个破布鞋拿个铁铲在院子里玩雪,脚丫子冻得通红,我爷爷看见了,去给他佘了一双毛翁鞋。回来就给他套在脚上,晚上睡觉的时候,奶奶摸着他的鞋里湿哒哒的,一看,脚后跟被鞋里的一个疙瘩,磨出了两个窟窿流血呢!我奶奶嗔怪我爷爷:“你看你,说是疼孩子,哪成想,把孩子的脚磨成了这样呢!”

我奶奶点着煤油灯,找两个布头,把疙瘩盖住缝上,还细心的把结打在外面。

我大伯那个时候已经读小学四年级了,学的知识里面还有日语。学习成绩也不错,就是有点不听话,我奶奶养了几只羊,让他放学去给羊挖草,他只顾着玩,最后不知道在哪个路边挖几个草疙瘩,羊歪着头啃也啃不动,羊一直瘦的干巴巴的,我奶奶很生气,不让我大伯去上学了,他们老师来家访几次,我奶奶也不答应。从那个时候,我大伯为这事,记我奶奶的不是。

我奶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,我爸就是我大姑背着带着。

我奶奶守寡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,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以后,我们这些儿孙辈给她买好吃好喝的回去看望她,她早些年总和我说:“你爷爷命苦,硬是干活累的一身病,死的太早了,没享过一天的福,他要是活到现在多好,也能吃好的喝好的,享受儿女孙子孙女孝顺的福。也看看现在这个世界,电灯电话楼上楼下,现在的人啊,真享福哩,做饭有煤气,洗衣服还有洗衣机。”

再往后也就不听她念叨了,大概是叨咕够了,或者她也觉得我爷爷要是能活到现在怕是要成精。

我奶奶从嫁给我爷爷的时候,开始,每天吃饭,一定要等家里人到齐才能开饭,粮食少不够吃的时候,大家均分着吃,有时候,晚饭时间我爷爷在地里干活回来的晚,我大姑他们又饿又困,我奶奶也不允许他们先吃,我奶奶说:“在外面干活的都还没回来,你们吃什么吃,”饭菜扣在锅里温着,灶里是燃尽的灰烬,还有一闪一闪的火星。直到我爷爷回家才开饭。

我大伯比我爸整整大了十二岁,我大伯后来长大经人介绍,和大娘成了亲,再然后是堂姐出生了,大家还是要一起在队里干活,堂姐就交给我最小的姑姑带着,我姑姑那年七岁,冬天的时候,抱着堂姐,一放下,堂姐就哭,她就要一直抱着,双手冻得通红,生满了冻疮。还时不时会被大娘凶吵。比如孩子抱得的不得劲。

我堂姐小时候个子大又胖,我小姑姑,长得瘦瘦小小的,抱着堂姐很吃力,累的很惨,但是没办法,我爷爷卧床有病,我奶奶又比较窝囊,大娘又挺泼辣。大伯是个妻管严,啥都听老婆的。

堂姐一岁的时候,我小姑姑八岁的时候,

我爷爷得了一种病,便血,卧床不起,我奶奶把一些好的食物单独留给我爷爷吃,比如那个麦子磨浆烙的小麦煎饼,玉米和地瓜烙的煎饼,就是其他全家人的口粮。

小麦煎饼吃起来很香,玉米和地瓜的煎饼吃起来很糙难以下咽,味道也不好。人这一生,最想得到的两件最重要的事,一是吃好吃的东西,一是,和最爱的人一起睡觉。

我爷爷卧床,床边有个筛子,筛子里是我奶奶放进去的小麦煎饼,因为爷爷病的厉害且胃口不好,那是专门给爷爷留的食物,我奶奶跟几个孩子说:“你爹他病了,吃不了这么糙的煎饼,我们吃这个,专门准备的那个小麦煎饼是给你爹吃的,他是个病人,你们可不能跟着争着吃。”所有的孩子都点点头表示理解。

有一天,我大伯以为我爷爷是睡着了,他蹑手蹑脚的去那个筛子里,拿了两个小麦煎饼偷偷吃了。

也许是美好的食物对他的诱惑太大,又或者他对这件事的安排本来就不愿意接受。我爷爷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,晚上偷偷的和我奶奶说了这件事,

我爷爷的眼泪流了出来,我爷爷告诉奶奶:“将来你怕是也指望不了大儿子能够孝顺你了,下面这几个孩子都是乖乖的,吃玉米地瓜煎饼也不说什么,都是孝顺孩子。”

这件事情,我奶奶和爷爷没有在大伯面前提起过。

饥饿且食物不充足的时候,最能考验一个人的人性。因为两个小麦煎饼,我爷爷对他的大儿子在咽气之前给了这样的评价,后来的事实证明,他说的没错。

那年开始取消了队里统一生产干活挣工分的事情,开始分自留田,一人一亩田。每家每户按人口。

我爷爷病着,大姑还没出嫁,我爸和小姑又小,我大伯大娘提出分家单过,分开家以后,他们夫妻二人齐心协力,奋发图强,没两年就盖了大房子。

我爷爷躺床上,我大姑也给许配了人家,没多久就出嫁了。我爸十五上高二了。

我爸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一个高中生。我奶奶家地里的活,就没有人给干了,我大伯大娘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,堂姐还是要我小姑姑带着。

我爸爸早上三四点钟爬起来,拿上镰刀,跑到地里,把地里的玉米全部砍倒,再跑回家,提着煎饼咸菜,抱着书包去上学,走的时候,告诉我奶奶:“娘,湖里的玉米砍完了,你白天去掰出来,我下午放学回来借平板车去拉回来。”

我奶奶在地里掰上一天,把掰完的玉米拢成堆,下午我爸借来板车,装车了,一个前面拉,一个后面推,连玉米桔也要拉回家里用来烧火做饭。

我大伯我爸,都喜欢武术,从镇上拜了一个师傅,学习擒拿和格斗。我大伯后来去当过兵,给司令当保卫,成家几年以后,和大娘长期两地分居,后来我大娘就不愿意让他再去外面,他就转业回到镇上的税务局上班,每天逢集的时候,就去集上跟摆摊的小商小贩拿税,小商小贩纳税肯定不痛快,少不了要绕一番口舌。经常还被人背地唾骂,我奶奶便劝解他,让他辞了这份工作,说他干的这个破工作,挣多少不说,关键是得罪的人太多。于是他后来又到我们村子里当了村书记,他是党员,在部队还立过功,即使转业回家了,,他的一个证件里面还每年都有部队发放的补恤金,

我爸上高三的时候,因为五块钱的学费交不上,不想去上学了,要去学木匠,要赚钱补贴家用,我奶奶不依他,我奶奶告诉他:“我就是砸锅卖铁,也一定要让你毕业,你说你这个时候半途而废的停下了,说你是个初中生,你高中念了两年半,说你是个高中生,毕业证也没有,必须去,”

我奶奶让他去上学,说是给他借学费,他哭着在地上打滚,我奶奶拿棍子要打他,才把他赶到了学校里,后来,我奶奶筹了好几天,终于还是从我大姑家里借来了这五元钱的学费。然后我爸高中毕业了。

那年月,青黄不接的时候,邻居之间借粮食也是常有的事,但是朴素的人们,从来都是有借有还,从不拖欠。

我爸高中毕业的时候,有首长去村里征兵,我爸那个时候是个小胖墩,主要是不挑食,萝卜缨子炖的渣豆腐他都能吃两大碗。个头也就一米五几,征兵有身高限制,好像是一米五八的卡,我爸个头不够,翘着脚去应征,那个验兵的领导,把手放我爸头上,往下一摁:“个头不够,再长一年,明年再来。”

第二年,我爸一米六多了,再去验兵,体检合格了。领导问:“家里什么成分?”

“中下贫农。”

“什么学历?”

“高中毕业。”

“毕业证拿来我看看。”

领导看了毕业证很满意:“中下贫农,成分也好,毕业证带好了,将来去了部队还可以参加高考,要继续读大学。国家重点培养的人才。”

领导找我奶奶谈话,当时我大伯在部队还没有转业。我爸也要参军,就问我奶奶:“大娘,国家把你两个儿子都带去参军,你愿不愿意。”

“愿意,非常愿意,他们出去外面可以见世面,可以学本事,窝在家里,没有出息,没有能耐,如果能给国家当栋梁,求之不得,交给你们我很放心,你们好好栽培吧!”我奶奶非常高兴,因为她的儿子眼看着将来就要出息了。

邻居们都说奶奶是不是糊涂了,家里分了自留田,眼瞅着这个儿子刚能出力帮忙干活,就送出去当兵,家里的活,她弄得过来嘛?

我奶奶说:“家里这点地,累不死我。把孩子困在家里,能有什么指望,让他们到外面去,跟着共产党,将来才有大用处。”

所有参军的人,都穿了新军装带着大红花,临走的时候,还请了所有的家属去大食堂吃饭,吃的伙食特别好,白面大馒头,白菜炖豆腐。猪肉炖粉条。有些家属,吃完了,还偷偷在怀里揣上一个馒头。

当卡车载着他们呼啸而去的时候,更有甚者,追着车子呜咽哭嚎,我奶奶特看不上那些人,回来跟人家讲:“还能往怀里揣馒头,可真给自己的儿子丢脸,还跟着卡车跑着哭,这是好事,就算是因为分离,有些不舍,那也得憋着。”

那年我小姑八岁,念小学二年级,因为一个同班同学天天抢她的橡皮铅笔,还打她,她回家哭闹,说什么都不要去上学了。

于是就在家里跟着奶奶,织草帽子换点零花钱。

我爸去了部队,紧张的训练之余,还开始温习功课,为了第二年的高考做准备,写信回来感谢我奶奶,若是没有我奶奶那个时候的坚持,他就拿不到毕业证,就和大学无缘,这一切,也有我奶奶的功劳。

人生的剧本从来没有提前安排,对于将来要发生的一切,我们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,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,我爸到部队以后,每次部队发放什么物资,或者吃饭的时候,有肉有米饭了,他就会偷偷的哭,他会想念我的奶奶和姑姑有没有米饭吃,他的战友就会去报告首长:“小胖又哭了。”

首长问他:“为什么要哭?”

“只是有点想家。”

在武警部队的两年,他的个头突飞猛进,长到了一米七六,也不再胖了,把战友给他起的外号小胖给免去了。我奶奶个子有一米六五,我爷爷将近一米八,他们四个子女都是大高个,后面找的对象也都很高,我们这一代人,都是大个子,村里人说起我们家,说是一家子都是大杨树。他高考的时候,有一百来号人参加高考,只考上了二十七个人,他是二十六名,因为是在部队里,所以成绩还捡了十分的便宜,因为在广西,是少数民族的地方,成绩又捡了十分的便宜,也就是在他考试的实际成绩上给加了二十分。成功的考进了武汉电力水利学院,学习爆破专业,也就是跟炸药打交道的。

我爸的户口也不在家里了,也就是他家里也没有自留地,我奶奶和小姑就种她们自己两个人的自留地,交两个人的公粮。

我奶奶在家带着我小姑,为了家庭的繁荣发展更加努力,织草帽换的钱,攒起来,小麦也攒起来,只吃玉米,野菜,用一口大缸来囤积攒下的小麦,用了五年的时间,整整的攒下一千五百斤的小麦。

那个时候,没有收割机,全部用镰刀割小麦,割小麦之前,要先压好场地,用来碾麦子,小麦割完捆成捆,用板车人力拉回场地,摊开用碌磙人力拉着一边一边在上面来回碾压,等到小麦粒脱落,再把麦秸挑开堆起来。最后才是晒麦子,这期间还有防备着下雨的时候,还要趁点空把玉米种上,所以都是两家非常要好的邻居互相帮衬一起干活。我奶奶和小姑就和大伯大娘他们一起搭伙用一个大场地。我奶奶这囤麦子的五年,没有吃过白面,她要给我爸省下粮食盖新房子娶媳妇。

有一天中午,我大娘吃过午饭去替换我奶奶,我奶奶回家吃午饭,吃晚饭回去场地的时候,看见我大娘,把我奶奶晒的那堆小麦扒拉一些到自家的那堆里。我奶奶也没敢吭声,更不敢跟别人讲这件事情,怕人家笑话,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,但是奶奶晚上回家偷偷哭了一会,还不是因为孤儿寡母没有人依靠,而且欺负自己的还是自家儿媳妇。委屈是难免的。

五年以后,我奶奶买了石头,砖头,石灰,芦苇,和瓦片,开始请人来盖房子,那个时候盖房子不付工钱,只要白面的饭食管够就行,比如白面馒头,油饼,包子,饺子,换着花样给干活的做饭吃,我奶奶动作太慢,有忙不过来,就请大娘一起帮忙做饭,我大娘每天连吃带拿往家运面粉,石头拉在家里了以后,有一天夜里还被人偷去了一些,我奶奶也猜到是谁偷得,但是也不敢说,她那个时候,已经信了上帝,既不骂人也不记恨人,凡是都感谢上帝的安排。那种比较方正的石头被偷了,剩下的都是一些不规则形状的,三角囫囵的。我奶奶还是有些心疼的。

这世界上,总有些人,或有些事,给你设置很多的障碍,和麻烦,反正是不能让你心想事成,万事如意就是了。

好在,房子盖的还算是顺利,当时刚刚盖好的时候,真的算是村子里第一个盖的比较时髦的房子了。

勤做苦扒,在我奶奶身上,此刻算是体现的淋漓尽致了,一个寡妇,从丧夫以后,自己一个人打发了大姑娘出嫁,送二儿子去当兵,自己养活了小闺女,还给儿子盖了一个好房子,我爸大学毕业一去部队就提了干部,从排长班长开始干起,也去乡下征兵验兵了,五年以后我爸再回家探亲的时候,大小也是个干部,还买了一个傻瓜相机,回家带些罐头水果,那个时候,就连苹果也是村里人没看见过的水果。因此,突然之间,来我家给我爸提亲的人络绎不绝,用我奶奶的话说,门槛都踏烂了,我爸个子高,长得也仪表堂堂,又穿一身军装,因此成了所有待嫁姑娘家里的香饽饽,但是我爸很傲气,相亲无数次,谁也看不上,一会嫌弃人家箩筐腿,一会嫌弃人家一脸疙瘩,一会嫌弃人家不认识字,一会嫌弃人家太胖了。

于是把周围很多很多的人都给得罪了,有些人堵在家门口骂各种难听的话:“什么眼睛长头顶上,狗眼看人底,早晚没好报。”

我奶奶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贴着墙根走,也不敢说什么。

我爸爸的老乡加战友,是我妈妈闺友的定亲对象。我爸的战友去老丈人家走亲戚,把我爸带了过去,我妈在她邻居闺友那里串门,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我妈是她们姐妹中唯一一个读书多的,一直读到高中毕业,那个时候,她姐妹众多,姥姥姥爷为了生个儿子,却始终没有成功,当我姥姥生下我最小的小姨之后就撒手人寰了,我妈排行老七,从此她和我六姨还有我小姨,就是我四姨一手给带大的。

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对了眼,或许是一见钟情,反正我爸肯定是愿意的,但是我妈我就不清楚了,或许这中间也有我四姨给做的工作。于是就定亲了,定亲一个月就结婚了。我奶奶看不上我妈妈,嫌我妈长的太瘦,就好像一阵风能刮走一样。他们三月份成亲,那年运四月,我十二月就出生了。我长得像我爸,就跟一个模子刻的一样。

我妈还没出嫁的时候,我四姨家的大表哥已经七八岁了,很是调皮,我妈出嫁的那天,赶巧我大姨家的大表哥那天娶媳妇,大表哥去叫四姨去喝喜酒,我四姨正打发我妈出嫁,我四姨说不得空去不了。我大表哥就当街撒泼打滚的哭。我四姨不耐烦的说:“你等我把你七姨送上花轿的。”

这不我妈前脚去了婆家,我四姨后脚赶去我大姨家吃喜酒。

我姥爷家从前是地主,后来没落了,家里还是有些银元什么的,我四姨是家里的顶梁柱,没有外嫁,而是招婿。吃不上饭的时候,我四姨带着姐妹去挖野菜,我三姨和我五姨是不听话不团结的那两个,我大姨和二姨已经出嫁了,虽然也不富裕,但是偶尔也帮衬我四姨他们家,后来她们姐妹们也是不愿意和三姨和五姨过多来往,而且后来,混的最穷的也是这两个姨,好在她们的儿女后来都很争气,靠自己过上了小康生活。

我爸妈成婚以后,我爸假满就回了部队,他们两个人靠书信联络。就连我出生的时候,我爸也没能在家,直到我两岁的时候,才第一次见到我爸爸,也许我们父女缘薄,不止我们,就从他外出当兵,他和我奶奶到现在,也只见过数面,从前是因为当兵,后来是因为婚变,我现在三十二岁了,从小到大,在他身边的日子累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年。

我妈嫁过来以后,我大娘就开始作妖了,我妈从小养尊处优,又没有母亲教她这些人情世故,跟个傻白甜一样,我大娘又整整大她一旬,她肯定不是大娘的对手。因此后面,我父母的离异,也有我大娘的几分功劳。

我奶奶当初给我爸是盖了三间新房,但是从中间用芦苇扎道墙,隔开了一间,我奶奶和小姑就住那一间房间,我妈和我爸是住东面的两间,不过不管是谁那头开了灯,对方的屋里也会透一些亮光,也不隔音。灶房是我妈在用,我奶奶在西边院子里又支了一口锅,不过是露天的,也就是说只要是下雨就完全不能生火做饭。这也说明了,婆媳俩从一开始就是十分生分也不友好的。我妈有一个大衣橱,正好挡在床的西头,然后屋里有两张桌子,一个大的八仙桌,一张小的八仙桌,怀孕的时候,我妈可能还能经常去我四姨家走动走动,当时我们家里有辆女式弯梁自行车,那是我妈的代步工具,全村唯一一辆自行车,可谓是羡煞旁人,我奶奶和我姑姑大多是不肯搭理我妈妈的,大概是看不惯,我妈一嫁过来就不在一个锅里吃饭,也不和我妈一起干活,家里的地就分开了,我妈干我妈自己的那一亩地,我奶奶和我姑姑干她们的那一份活,没法掺和,一旦掺和我妈的事情,我大娘肯定也不乐意,所以我奶奶跟谁都不沾边。虽然在一个院里住着,又事事计较,因此就会多很多的摩擦和不快,加上我大娘老是从里面掺和。

到了腊月的时候,我妈正在我四姨家里送我小姨出嫁,就滴滴啦啦的漏羊水,就赶紧回了我奶奶家,我大姨也赶过去和我奶奶陪着我妈一起去了县医院,那个年月人家的孩子还是接生婆上门去接生,生一个孩子如果是丫头也就给接生婆五块钱,如果是个小子,也就是给接生婆十五块钱,我妈生我跑去县医院,花了九十块钱,又生个丫头片子,我奶奶倒是也没有说什么,我妈老大不乐意了,因为我爸是公家干部,领了独生子女证,带头响应计划生育,那时候,开始计划生育,小分队到处查计划生育,非常严格,一对夫妇一个孩,女儿也是传后人,这样的大标语刷的满墙都是。

我六姨出嫁以后,第一胎是我大表姐,第二胎是我二表姐,第三胎还是女娃,送人了,第四胎还是女娃,从生完第一个孩子开始,就为了生儿子,俩夫妻跑到了上海,第二胎生下来,藏在我大姨家养着,继续跑上海,继续生,他们夫妻带大表姐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,住桥洞下面,夏天蚊子多,夫妻俩怕孩子被咬,轮番给孩子扇扇子,我姥爷姥姥为生儿子,一辈子生了九个闺女,夭折了一个,还剩下八个,从大姨到五姨,都挺顺利有了儿子,而且计划生育是从六姨生娃的时候开始的,结果她又一个女儿接着一个女儿,为生儿子,重复了我姥姥那一辈人的执念,我四姨为她的事唉声叹气,从我妈怀我的时候就念叨着应该是个男孩,这一出生,就很不得她们的待见。我妈也不开心,我四姨和我姥爷也愁。

我妈生了我就不肯养,让我奶奶抱过去喂奶粉,说是死活她都不管了。我奶奶不肯,说是奶粉冲的热了凉了,稠了稀了对孩子不好,硬是让我妈养着我。我大姑刚嫁去婆家的时候,我大姑父继承了他爹的岗位从学校教书,因此十指不沾阳春水,家里农活一点不干,都压在我大姑的肩膀上,婆婆也不是一个善茬,怀了孩子七八个月挑水滑到,孩子扭掉了,是个龙凤胎,没活下来,后来又怀孕六个月,,又因为推磨,又扭掉了,是个三胞胎,又没活成,到了第三次怀孕,任谁说懒也不敢干活了,才生了我两个表哥,因为喝的奶粉,给那个奶嘴剪个窟窿,喝的太快,叠肠子了,才两个月大就去医院开刀把肠子理理,后来医生建议,给奶嘴用针扎几个小孔,不能拿剪刀剪窟窿喂奶。要让孩子自己吸允。我奶奶就拿表哥的事情给我妈举例子,说两个月大的孩子就在肚子上开刀,多可怜,有奶喂奶,不能喂奶粉。

我出生的时候,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,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。我奶奶要伺候月子,每天要给我妈做饭,我大娘常去串门子,也就是去蹭好吃的,因为我几个姨去看我妈,给拿好多红糖鸡蛋挂面白面还有卫生纸,家里物品一下子丰富起来,大娘也是眼红我家那些东西。

有一天早上,我大娘早到了,我奶奶还没开始做饭,她去我妈床上看我一眼,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妈把被子裹到她身上,我露在外面,已经奄奄一息,脸是黑紫色的,嘴唇也是青紫色的,口吐白沫。我大娘大喊:“娘,你快来看,这丫头冻死了吆。”我奶奶赶忙跑过去,把我抱起来,浑身冰冷,就心口还有一丝丝热乎气,我奶奶说:“坏事了,这丫头怕是救不活了,跟一大块凉地瓜似的。”

如果你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洗过地瓜,你就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温度。

我奶奶把我揣进她的大棉裤腰里,围在火盆上烤,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看见我慢慢睁了睁眼,我奶奶说:“这下有救了,死不了了。”

后来又抱我去北面的那个宋元村,找一个赤脚医生,一个老太太,拿银针给我扎了几次,才逐渐好转。

父母并不是天生就一定是合格的,这是需要在后天抚养的过程中慢慢习得的一种能力,我妈对于我爸的前途,和她自己未来的前途,或许有很多假设,但是如果我是个儿子,一定会让她有些安心,我是个女儿,在计划生育的政策下,阻止了她想要母凭子贵的愿景,她担心将来我爸为了投机倒把生个儿子和她离婚吧,或许她希望我突然死掉,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再生一个小孩。我们村里有一户人家第一个孩子是个瘫子,按计划生育的政策允许他们再生一个小孩,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孩子,但是依旧没有善待第一个残疾的孩子,那个小孩忍饥挨冻是常有的事,终于在五岁那年熬不住死掉了,我并不想去指责这对父母,因为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,都是一种沉重的枷锁,我邻居四大娘,她有个大儿子,打出生就是一个瘫子,她养了他四十多年,她儿子躺床上,吃喝拉尿都要别人伺候,她就这样一口饭一口饭,一喂就是四十多年,她儿子除了不会说话,不会翻身,也躺在床上从一个婴儿长成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了,那年她六十几岁了,身体生了几场病,健康状况每况愈下,比起她自己,更让她痛苦的,是她那个儿子,她逢人就哭诉:我六十多了,大儿子也四十多了,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,他可怎么办,谁来给他喂饭,谁来给他擦屎擦尿。她日日以泪洗面,这种事情,别人除了陪她叹息几声,也没有任何实质的帮助,也许是上天有眼,或许她儿子懂她的处境。她儿子饭量越来越小,最后一点吃不下去,慢慢的越来越瘦,最后不肯进食,最后安详的走了。来这世界走这一遭,他有这样母亲很幸运,能活四十多年,但是四十多年不能离开床榻,也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是何等的不幸。

到我快满月的时候,我大娘劝我妈妈要去我四姨家过几天,说孩子离开臊窝窝,长得快,还自告奋勇的帮我妈抱孩子。我妈跟在后面,于是就去我四姨家了,那是正月,刚离年没有多远,我大娘抱着我一甩一晃,我妈要抱回去,我大娘热情难拒的非要抱着,没把我晃出毛病算我命大,摊上这么不靠谱的女人,我能活下来算是命大。我家和我四姨家隔着一条河,坐船过河就到了。我四姨煮了手擀面,炒了鸡蛋,留我大娘吃完饭,我大娘才回家,她回家第一件事,就是跑我妈的屋子里把那些红糖和鸡蛋还有挂面洗劫一番。真是看到便宜不赚,那是王八蛋。

我奶奶看见我大娘拿去那么多,和我姑姑也吃了。我大娘说,不吃就会招老鼠,吃不完也就会坏掉了。到了我妈和我在我四姨家过些日子回家,我妈看屋里东西被拿的乱七八糟,还有气无处撒,也就敢冲我奶奶吼了几句。

后来我奶奶也偶尔帮忙看我一会,我大娘的妹妹生了太多的女儿,就想把诺诺给送出去,找我大娘当中间人。诺诺爸妈本来是想把她饿死算了的,她是六月生,就把她扔在柴火垛上,用盖碗筷的大笊篱盖着她,省的她被苍蝇啃,结果她命大,好几天也没事。就说送人算了,我大娘把她抱给另外一家人,谁知道她去了光生病,人家怕养不活又给送回来,我大娘就养自己家里,送不出去了。

我大娘有堂姐和堂哥,我出生的时候,开始计划生育,响应计划生育,就结扎了,

我奶奶带我的时候,我大娘让她把诺诺一起带着,我奶奶说,一个爬一个走,咋能带的了,不给带,我大娘就骂我奶奶说诺诺不是亲的,我奶奶偏心眼。我奶奶说,这不是亲的也是事实,偏心眼不偏心眼,她也不是亲的。

后来人家跟我大娘要超生费,我大娘叉腰拍手大骂:“你们给我接的扎,我都生不出来了,从哪来的超生?你们还讲不讲道理,你说超生,我就超生了,我就没生。”

结果诺诺的户口上上了,还没掏一分钱的罚款,我奶奶说她这人真是无理也能辩三分。

农忙的时候,我三姨家的表姐去看我些日子,我二姨,和四姨,去帮我妈收麦子种玉米,因为我奶奶我小姑反正是不管她的。

不过我作为一个独生子女也不错,月月还有补助,我爸其实也没有那么重的传宗接代的观念,虽然我是领了独生子女证的,后来还是多了一个弟弟和妹妹,从前那点本来就少的可怜的恩宠更是一去不复返。成了一个小可怜。

我妈那个时候生活条件较同村人要好太多,她喜欢穿件白色的确良上衣,扎在裤腰里,黑色喇叭裤,如果你听老一辈的人讲起过去的时髦流行服装,你就会知道,,裤子就是从喇叭裤到小脚裤,什么九分裤,又到喇叭裤,再到小脚裤又到九分裤,就是几年一个转变几年一个转变这么循环过来的,当然我妈年轻的那个时代,像她这样赶着流行赶着时髦的农妇还是不多的,尤其是在我们那个小农村。

我妈却有很多时髦的衣服,冬天的毛呢大衣有很夸张的大扣子,还喜欢往脸上擦紫罗兰的面霜,我大娘就带头看不惯,整天跟一些农妇在后面说三道四。我奶奶我也笑话她,说是前头走过,后头就会被人家指出窟窿,大家对她的说辞就是不会勤俭持家,败家,好穿好吃好打扮,这在农村,无疑是了不得的罪行了。她和很多人都格格不入。

我妈不会烙煎饼,其实我奶奶也不太会,我妈拿小麦去和小贩换煎饼。这事让我奶奶心生不满。我奶奶倒也不会直接去找事。

我妈排行老七,从小在家读书读到高中,家里仅有一点布票的时候,我四姨也是要扯上花布,给我妈做一身新衣服,因为我妈个条好长得漂亮,又读书,所以我四姨有什么好东西最先紧着我妈用。她们姐妹八个,如果肤浅的只看长相,我妈肯定是胜出其他七姐妹的。然而她这一生也最为坎坷,大概是她的性格毁了她自己。
本文链接:https://www.1y51.com/83_83811/19051861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