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籁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风中摇曳的玫瑰 > 第20章 地平线上的一粒沙2
自从我爷爷死后,我奶奶带小姑加入了基督教会,每天晚上不论严寒酷暑,还是电闪雷鸣,飘雪飘雨,都要到教会上听道。这种虔诚,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约束力能够达到,她这一信道,就是四十几年,至今,她九十二岁了,仍然拄着拐杖步行蹒跚每日行走于教会与家之间。只是现在下雨的时候不去了,路上积水又滑,年纪体能实在是不允许了,但是她在家里也要读经祷告。

我奶奶和小姑每天晚上到九点多不回家,我妈一个人在家,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,对黑夜,独身一人,肯定有着天然的一种恐惧,我妈就把大门给栓了,我奶奶每天晚上回家要砸门,夏天还好,冬天一冷,我妈就生气不肯再起来给开门了,我奶奶也想劝我妈和她一起去教会,我妈去了几次,但是因为没有融入到那份圣经道理带来的那种信仰而作罢,后来就不肯再去,她跪下祷告不知道要说什么,不像别人嘴里念念有词,她的祷告是默声的。她嫌跪的时间长,膝盖疼,总之,什么都不合适。就不肯再去,夜晚也不想起来给我奶奶开门。

我奶奶几次扣门不开,有些着急,就开始张罗着给我小姑找婆家,说是要把我小姑给嫁出去,不然以后,我妈夜里不开门,她一个老婆子随便哪里都能将就借住一晚,我小姑可不行。我小姑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,于是在那些媒婆的牵线下,见了几个青年,其中有一个最是滑头,很会说好听漂亮的话,相亲过后,就总是想法子找我小姑去谈话,我奶奶跟我小姑说:“这个不能愿意,油嘴滑舌的人多半不牢靠,而且有点猴急猴急的,还没谈婚论嫁,就跑来找你说话,不是什么好货色,退了吧。”

我小姑很听话,就给退了。后来又说了我小姑父,我小姑父不善言辞,不喝酒不抽烟。我奶奶看的很准,说这个可以。我小姑就愿意了。定了亲以后,我奶奶带我小姑又去聚会,再被我妈栓门拒在门外的时候,我奶奶就把我小姑送去他们家了,说家里没办法,所以直接让我小姑去他们家过日子去了。

那个油嘴滑舌的后来娶了我们村西头的一个姑姑,那个姑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,比我小姑还漂亮,而且很聪明,她叫玉梅,玉梅和村里几个姐妹拉着我小姑要去拜把子,,就是结拜姐妹,俗称拜把子。我奶奶追到她们拜把子的地方在玉梅家里把我小姑给拉走了,和几个姑娘们吵了一架。不让拜。

那两人刚开始很高调,蜜里调油。好日子没过几年,生了仨孩子,男人生了一场病,腿瘸了,只能坐轮椅,三个孩子,一个残疾丈夫,全家人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那个玉梅一个人的头上,老的很快,四十多的时候像六十多的人,为了孩子的嫁娶操心费力,后来我奶奶和小姑说起这事,暗自庆幸,庆幸当时退了那门亲事,不然这难熬的日子怕就是我小姑的日子了。谁也没有想到,他会得这种坐轮椅的病。

当初她们拜把子的时候,我奶奶拦住了我姑姑,其他的那些小姐妹,后来因为这个丈夫瘸腿的玉梅,一回先是她公公生病,杠把子的大家都去随了人情份子,一回又是她公公死了,大家又去随了人情份子,后来她男人瘸了,大家又去花了一回钱。

后来别人家有事情,她一次也没还这份人情份子。大家也知道她有难处自然也不好提起。再后来,好像大家这杠把子的事情,都不再提了,规矩也没了。其他人说起这事,都说是让她给坑了,就我奶奶聪明,拉着我姑姑,没让去上这个当,都问我奶奶,难道是有先见之明吗?

我小姑定亲以后就随着我小姑父去了南京做小生意,我小姑父人很勤快,又老实善良,俩人偶尔拌嘴,我小姑生气吵他,他也只是笑笑,俩人从没有正儿八经吵过架。

我小姑过去刚到一年就生了我表弟,大家都很欢喜。我奶奶想给小姑补办一个婚礼,小姑的婆婆也是这么想的,她跟我奶奶说:“我们又不是骗来的媳妇,当然要放挂鞭炮光明正大的娶进来了,再说了,我们也不图什么嫁妆,孩子都生了,我孙子都有了,这不比什么都好。”

我大娘和我妈可就没那么好说话。俩人一合计,就坏了我们这些小孩,诺诺和我,当时都是四五岁的年纪,俩人就跑我奶奶和小姑面前喊道:“大姑娘丢人了,大姑娘生孩子丢人了。”

我小姑瞪了诺诺一眼,她惯是个会看脸色的,就不说了,我小姑瞪我,我傻啦吧唧的还在那里喊。

我小姑在我奶奶跟前哭:“还没到外人笑话,我俩个嫂嫂就这样对我。”

我奶奶安慰了她一会。

我奶奶去找我大娘商量,说是给我小姑补办一个婚礼,陪嫁给做一个衣橱就行。

我大娘当时就怼了回去:“办什么办,还嫌不够丢人,谁兴的这种人,还没嫁人孩子都生了,不嫌丢人,我还嫌呢!”

我奶奶背过身去,抹了一把眼泪回去跟我小姑说:“没你爹在了,你二哥不在家,你大哥又是个听老婆的,我也说不过你嫂子,你这婚礼补不了了。”

当时我小姑婆婆把一小车的彩礼,什么洗发水,肥皂,毛巾,脸盆,袜子,好多零碎的东西都已经送来,日子都已经算好,因为我大娘这一句话,就堵了这喜事,没办成。

在我两岁的时候,我爸回来一次,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,山楂糕,大苹果,牛皮糖,奶糖,我趴在院子里的石磨上,扒开一块糖,放嘴里咂吧一下就吐磨眼里,又扒开一块糖,再吐,再扒开再吐。我奶奶把那些糖果捡起来,拿塑料纸包起来,吃的时候再放水里洗洗。她一边捡一边骂我:“这欺天的孩子,看你这样,将来也不是个有福气的。”

后来我爸走了,我妈怀孕了,去计生办把孩子给打了。

我妈买很多图画,叫我识字,逼着我学了好多字,我妈比较强势,带孩子也没有多少耐心。我两三岁的时候,能认几百个汉字了,我六姨不认几个字,我和她逛街的时候,念墙上的那些宣传标语,遇见不认识的字我直接跳过去,她以为我都认全了,直夸我是天才,神童。

到了我四岁的时候,我妈又怀孕了,我爸还是让她打了,我奶奶劝我爸:“万一是个儿子,你不后悔?”

我爸:“是个儿子也没办法,不然这饭碗就不保了。”

但是当时还是有一些人违反规定的,把孩子偷偷生下来,放亲戚家里偷偷养,只是这户口是挺难办的。

我妈跟我四姨商量完就把我弟弟生下来了。

那个时候,我爸回家就跟人家搓麻将,还老输钱,我妈很生气,跑派出所去告他,派出所去人的时候,我爸是顺从的跟着走的,他虽然赌博,却还敬畏法律,被人抓去拿电棍给打的,回家只能趴着,屁股很久才好。俩人老吵架,我妈在家里,他在部队,俩人老不见面,信里你侬我侬,见了面,我爸又老被以前的一些旧友邀约去玩,他也想出去炫耀受人追捧,他一出门,我妈就不高兴,问他去哪,干啥,几点回来。

俩人就容易吵架,假满了我爸又恋家不肯走,我奶奶又嫌他:“一个大男人,儿女情长的,前途还要不要了。”等到部队发来电报催他,又在我奶奶的嫌弃下才走。

有一次,我爸本来跟我妈说好了去我四姨家里,因为我四姨家的大表嫂帮我妈织了一件毛衣要去拿,我在我大娘家里玩,我妈让我爸去把我抱回来,我爸去抱我回来,就跟我妈生气不肯出门了,不知道我大娘又坏了什么事情。俩人吵到后来把大衣橱都砸了。男人都是这样的,我二嫂和我妯娌每次跟我们眼前坏点事情,大辉也要跟我吵架。

我爸今年五十多岁,回家的时候,我大姑仍然跟我说:“你爸这个人,不识人心好坏。”

我说:“可不是,傻啦吧唧,白活这么大年纪,还听我大娘胡天话地。”

我妯娌跟大辉说,她们娘俩一个月就花六七百块钱,而我带俩个小孩其实生活费每个月一千五百块钱就足够了。她狗屁的一个月六七百块钱,我不稀得跟她争,她一会帮她爸妈充话费,自己买一个内衣都一百几十块钱,整天没事还在外面偷偷买什么好吃的好喝的,让我在小区门口撞见好几次。自己去商场买一个金镶玉,花九百多。

我家小孩子我是比较宠了一点,也是因为他们太挑食,不爱吃饭,有时候,果冻,面包蛋糕我也会给买一点,一个月花两三千块钱,大辉就不乐意,骂我败家,说村里就没有我这样的,妯娌还添油加醋的睁眼说瞎话,说我这样会把孩子给惯坏了,合着可不是你孩子,心眼可真坏呢。大辉就为这个跟我老吵老吵,每次问他要钱,就是三百两百的给我,花不了几天,问他要,还嫌我花的快,乱花。

真是奇葩的很,我给三岁的女儿买个画笔,他嫌孩子到处乱画,给扔垃圾桶里,还不算完,嫌我教不好孩子,整天纵着孩子一身毛病不懂规矩。我真的很想杀死他算了,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脑的低等生物。整天就会听他弟媳胡说。就跟我找茬。那个奇葩妯娌也是,还真是喜欢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,唯恐天下不乱的。

有一次我公公见了公爷爷也不搭腔,公爷爷主动跟公公说话,公公也不理他爹。过了一会,公爷爷走了。我问我公公,我说:“你这么久不回家,才见爷爷一次,不去他老人家里坐一会聊聊天,见了面都不理,这么不孝顺的。”

他说:“八月十五,他外甥送的东西,他都给你大爷了,这事,好几个人跟我说了,”

其实也就是我婆婆玩的好的两个大娘说的。

我哼笑了一下:“我大爷得那个病,现在也不能出去挣钱了,都说娘疼娇儿,比较软弱的那个更需要人疼,况且,孙子和外甥还不是一般远近,那是外甥送的东西,孙子没送礼就说不过去了,他这么大年纪,没要你给生活费,没让你养,你还想从他身上搜刮一点,这想法就是错了。”

他没再说话,我真是很好奇,五六十岁的人了,居然听人家几句闲话就跟自己的亲爹置气,难怪当初我爸不耐别人挑拨跟我妈吵,大辉那个没脑子的也跟我吵。

这种事情,大概早前古书也有定论,许仙和白娘子虽说情比金坚,不是也让法海钻了空子,不然许仙怎么会想法子给白娘子喝了雄黄酒,害她现出真身。许仙吓的跑去寺庙要出家,白娘子以为他被关进去的,才有了后来的水漫金山的打斗,最后被压**塔下,白娘子出来雷峰塔以后选择升天,把他们的儿子许士林留给许仙,想来是不愿意原谅许仙了,如果你遇见了一个许仙一样的男人,就算你法力和白娘子一样,这样的婚姻你也无力回天了。。

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,婚姻里的两个人,如果对方对你都没有对其他人更加相信。这真的是很可怕。

我爸打麻将被抓的时候,警察围了一个院子,我爸没有反抗,直接就跟着走了,这还不算完,那些以前参与的,也被审了出来,赌资,身上的钱都被翻了去,肯定是没收了。夜里警察又去那些白天不在的参与赌博的人家里去抓,村里一个二大爷,出门上厕所的空,刚好警察摸去了他家里,问他家里人,家人胆子也大,说他没在家出门去了。意思是去外地了。警察走了,他这厕所蹲的时间也够长,刚好躲了一劫,这算是老天帮忙了。后来还经常拿这事当成笑话讲,我妈去派出所这事我大娘知道,主意是我大娘帮忙出的,出了事情,我大娘第一个又把我妈给卖了出去,那些被抓的人就很生气,说是要把我弟弟给填井里,我弟弟刚好又是个黑户,没有户口,这可吓坏了我爸。我奶奶也吓坏了。连夜把我弟弟送到我四姨家里,我爸带着我和我妈跑到部队里。

部队里有家属院,应该也不是突然有,或许过去是因为我爸不想让我们去,又或许因为我弟弟的出生才耽搁了。

那天夜里我弟弟还在睡觉,我弟弟那个时候才一岁左右,刚会走路,我们夜里凌晨就起来了。我四姨围着炉子,给我们夹饼子,发面的,留着我们带着路上吃的,面饼放在铁夹里在炉子上烤,发面的饼,烤的两面金黄。那是一个冬天,我弟弟是十月底的生日,那是他出生之后的第二个冬天,我妈和我爸也围在炉子旁烤火,有些难过,我妈也很难过,应该是对我弟弟的不舍,只有我,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小孩子,那年我五岁。他们带了一包行李,一包吃的,夹好的饼。还有咸菜。

走的时候,我弟弟还在睡觉,我爸妈都有些不舍,我们一家三口就坐了中巴车出发了,把我那个才一岁左右正在熟睡的弟弟撇在四姨家中,我奶奶不敢留他,怕被人填井,我爸不能带他。没法交代。

我们坐在中巴车上,过江的时候,车从码头开上轮渡,轮渡上好多辆中巴车,我爸下车扶着轮渡的栏杆吸烟,望着江水,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我妈在车上吃着茶叶蛋也不说话,只有我,车上车下,来回跑。

滚滚的江水。

过了江,我们换乘了火车,咣嗤咣嗤,三天两夜才到终点站,广西隆林。

那里有个壮族自治区。离黄果树瀑布比较近。

火车上,我侧目看那些往后倒行的树,嚷嚷头晕,要下车,我妈训我:“头晕,你不能不看外面,”很奇怪,看的我头晕,我却挪不开眼睛。看也难受不看也难受。好像就是强迫症。我在火车上,有时候,满车厢跑来跑去,有时候,趁对面的人睡着的时候,把人家的鞋带乱绑一气,有一次,我到一个小伙子跟前,看他吃豆腐干,馋的直流口水,他给我吃了一块我还是不走,我妈使劲叫我也叫不回去,一直在他跟前把他的一罐子豆腐干吃光了才走。我们下了火车,那黑压压的人,密密麻麻,更重要的是,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残疾人聚集在那里,缺鼻子的,少眼睛的,四肢不全的,各种各样的,都伸出一只手来乞讨要钱。

我当时吓的哇哇大哭。我爸抱着我,牵着我妈,拥挤在那些攒动的人群,走出去,我们找了一个饭馆吃饭,要了一碗狗肉,我没有吃,他们两个人吃光了。

去了部队里,住进了家属院。我收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,都是我爸部队上的那些叔叔给买的。

我爸那个时候已经升到营长了。很多届满的兵,是复员还是转业,也是归我爸管的吧,于是就有一些人为了能转业就给我爸送礼,送就送吧,不找我爸,直接找到家里来,把钱直接塞给我了。三百二百的,还有一些哇哈哈,八宝粥,健力宝。各种各样的好吃好喝的,还有钱。那个时候,油条两分钱一根,三百二百也是巨款了吧,我又不认识钱,我认识最大的钱是一块的,那种五十一百的面额根本就不认识,我又是有点傻乎乎的,钱拿着也不知道跟我爸妈说,直接和糖果纸摞一起塞床底下了。

我自己一个人睡一个小床,我爸妈都不怎么管我,我就跟一个野生的娃一样,看着是有父母,父母还挺体面,我饿了,走到谁家,就在谁家吃,看见别人家面条端上桌,我坐下就吃,吃完就走,别人也不好撵我,她们后来还会去跟我妈说:“哎呀,那个小婧呀,在我们家吃了一大碗面条呢!吃的可开心了。”我妈大概也不是很当回事的。

大多数的时候我还会饿的哭,我爸妈在坐在桌子跟前吃饭,我一看见是白米饭我就坐在门口,手抓脚脖子,嚎啕大哭:“我好饿,我想吃煎饼。”

我妈:“这里哪有煎饼给你吃,爱吃不吃,还是不饿。”

我从小就不爱吃白米饭,一直到现在,我也不爱吃。我就爱吃煎饼,却一直和这个美食无缘。他们坐在屋里吃饭,我坐在门口饿的直哭。也每人管我,能跑到邻居家里讨到一碗面条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。我们在那里用的是电炉子,一打开,一圈一圈火苗蹭的就出来了。我妈偶尔也会给我煮点方便面,大多数的时候,我就是喝八宝粥,哇哈哈来充饥。长得跟一个豆芽菜一样,又瘦又小。

我爸有时候带着部队去山上修转盘公路,要炸山,我爸会给我买面包,椰子汁,带着我一起去,看他们拿京剧里唱戏那种差不多的长枪,在地上凿出一个一个洞来,把炸药一节一节埋进去,理好引线,大家躲在铁皮房子里,一个跑的快的人去点引线。炸的时候,有一块石头掉到了屋顶上,铁皮屋顶凹进去一个坑。大家又撬下来。

我没等到他们结束就自己跑回去了,跑着跑着迷了路。路上遇见一个疯子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想跟着她,她发现了以后,就捡了一个棍子要打我,我就跑,她转身走,我又跟着她,就这样几个回合以后,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,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,我找不到家,也找不到我从哪里来的。她一脚一脚,踩在黄色的淤泥里,拔脚的时候,脚上的泥巴特别厚。到了不知道第几次,她更凶的追赶我的时候,我没命的跑。不知道往哪跑,完全是没有方向的跑。跑着跑着,突然就认出了那是回家的路。我开心极了,也不顾疲惫一路就跑回了家。

一个兵,我爸给他办的是复员,他想办转业,我爸不答应,可能他也送了礼了,只是我爸还不知道,因为钱都被我放进了我的床底下,大概已经有七八千块钱了,五十面额的,一百面额的,我只是觉得好看,不知道那是钱,跟我积攒的糖果纸放在一起。我还挺喜欢的,那是我自己秘密的宝贝东西我爸妈都不知道,他们也不关心我喜欢什么。

他就很恼怒,让我爸给他办转业,我爸就不给办,他扬言说:“你信不信,我回去叫我老乡来打你。”

我爸:“你有多少老乡都叫来,我哨子一吹,三个连的兵都在,你能叫来多少老乡?要不然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,跟我单挑。”我爸以前在部队上,擒拿和格斗都是最好的,他因为在家上高中的时候就拜了师傅就学过。那个人吵也吵不过,打也打不过很是憋屈。我爸回去问我妈钱的事情,我妈说不知道,他们两个天天为这事吵。我只知道他们吵架,也不关心他们为什么吵,我那个智商真的也关心不了什么事情。

我弟弟在四姨家过的并不好,那时候我舅在沙场干活,我四姨忙着缝草帽,我弟弟整天站着哭:“妈妈,妈妈。”

他可能不能理解,为什么妈妈姐姐突然都不见了。他从会走的时候就蹲下尿尿拉屎,经那一次的分离,

他吓得不住下抽噎,拼命压抑哭声。我奶奶去看他,买了一条饼干给他,他也只管抱着饼干不知道吃,我六姨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在那里吃草莓,他也不过去,只是搂着我奶奶的脖子。

我奶奶要回家了,又不敢带他回家就是觉得他好可怜。

一个孩子,被迫离开了自己熟悉的亲人,从新去和自己不熟悉的亲人建立依赖。不知道他哭了有几个月,反正时间应该也不短。

我奶奶回去的路上也哭了一路。我弟弟变得又瘦又黄,完全没有从前和妈妈在家时候的样子了。

我在部队里经常生病,住院也是常有的事,大概是因为爸妈吵架太频繁我才太容易生病,

后来他们天天吵。吵了很久。都没有人关心我。我像是一个多余的人。

有一天下雨打雷,我害怕的嚎啕大哭,我妈凶我:“害怕就钻床底下去。”

我就真的爬在床底下待着了,而且还真的就不害怕了。

我爸爸吵架吵得不肯回家,出去和别人搓麻将,认识了一个女人,也是离了婚的,俩人搓麻将搓出了感情,那个女人一脸麻子,黑不溜秋,还很胖,但是善解人意呀,经常开一辆黑色桑塔纳去部队找我爸,她姓田,暂且叫她田姨。这事我妈也就知道了。

他们晚上又吵,我妈要带我走,我爸跟我说:“你妈妈是大猩猩变得,你跟她走,她在火车上就把你吃掉了。”我不知道怎么的,竟然也相信这鬼话,最早听过的谎话居然是我爸说的。我那天晚上吓得都不敢跟我妈一起睡觉。

但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又看不见我爸了,还是我妈给我做的早饭,我又犯迷糊了,一个人呆坐那里,我妈叫我吃饭我也不理,我妈又骂我:“你爸疼你,一早就跑出去也不理你的。”

有一天我妈在我的床上褥子下扒出来了那些钱,应该是有好几千块钱,她把钱都收拾了,还很高兴,带我去买了新衣服。然后收拾行李要回家。

我们去了火车站,她排队去买车票,把我和行李一起放在一个角落里,火车站里都是人,密密麻麻,排队很严格,车站的站务人员拿着电棍,一旦遇见强行插队的人直接就抡。

队伍从窗口排到外面的走廊上,我妈妈站在最后面一个排队,她每次快要排到前面的时候,我就因为恐惧和不安开始哭泣,我那个时候也就五六岁,说来也很奇怪,我小的时候,特别容易受惊而被吓得失魂落魄,经常被吓到不爱说话,做噩梦惊悸哭泣。或者是一只蝴蝶,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,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十二三岁才好一点,整个童年都过的非常浑浑噩噩的。

她被我哭的不安,就只好过来哄我,她靠近我我就不哭了,把我安抚好了,她又过去从新排队,然后快要排到前面的时候,我又嚎啕大哭,如此反复,车站一天也没有买到票,到了下班的时候,我带我去了一个小旅馆找了地方住下,洗澡的时候,因为脚下的地板砖太滑,我摔了一脚,摔的后脑勺,我又哭泣,这一天,我的心里一直充斥着极大的恐惧,我妈她不懂一个小孩子的心思,所以她的安抚毫无作用,我们后来去了床上睡觉,她让我一个人待在房间,她要出去买吃的,我的恐惧又到了极点,抱着她嚎啕大哭,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。然后我们就睡觉了。

一个孩子,在成长的路上,究竟又该承受多少眼泪和伤痕。这一点上,我一直觉的我的父母太不称职了。。

我妈后来带我去了六姨那里,我六姨他们在杭州做生意,从最开始捡菜叶子,住桥洞,到后来,生意越做越顺,淘到了很多金,第一年(87年)就在上海挣了三万块钱,后来又转去杭州做生意,当时来说,一个万元户就是富豪了,她盖了他们村的第一栋两层小楼,后来几个子女都读过大学,别人家里供一个大学生都吃力的时候,她盖两栋楼,供出三个大学生,给孩子铺好了路,都有房有车,过上了小康生活,大表姐在医院,还有一个在公司,还有一个搞建筑的。

但是我在杭州待着的那一年,记忆是完全空白的,很不可思议,在那之前的事情,之后的事情我多少都记点,只有那一年的记忆完全空白。后来我妈就把我送到奶奶家里了。她送我回去的时候,我已经不哭了,而是已经木讷的连哭都不会了,跟母亲最应该有的那种亲情依赖也没有了。我不知道讹人,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。

她把我送到村里她就走了。她走了以后,我才哭了。我趴在大树上哭。我邻居见了我问我哭什么。

我说:“我妈妈不要我了。”

我邻居说:“你妈妈不要你,你还有你奶奶呢,我带你去找你奶奶。”

自此,我们一家四口分散天南海北各个地方,没有团聚过。在那之后我就见过我爸三次,一次是我上二年级的时候,一次是我弟弟结婚那天。一次是2019年过年他们一家三口回来看奶奶那次。

我和妈妈还有弟弟生活在家里的时候,最幸福的记忆就是我妈妈每次在水槽洗衣服,我和弟弟就去玩水,她就让我们拿家里的酒瓶子去小卖部换气球,或者是泡泡糖,那时候,马路上还看不见汽车,所有的孩子都是到处乱跑,只要认得回家的路。我领着弟弟一起去换泡泡糖,有时候我弟弟淘气,我妈故意拿着跟秸秆要打他,我也当真的护着他,他还往我身后躲。

到后来因为我的不懂事,我弟弟跟我也生分了,一直到现在,我们姐弟俩关系非常一般,从不像别人家的子女那般亲近。我知道,他心里或许对我还会有那么一点怨恨。

那个时候,日子过的似乎还不错,不过时间非常短暂,大概也只有几个月,后来我妈回家以后,把我弟弟超生的事情就捅到了部队上,还拍了照片发过去,我妈要和我爸爸离婚。她是一个性格非常强势不肯妥协和原谅别人的人,部队派了人到家里来走访调查,事实清楚以后,取消了那个独生子女证,要我爸把这些年领的补助还有我弟弟的超生费给付了,一共罚了六万块钱。不知道那六万块钱我爸是怎么交的。部队对我爸的惩罚是,让他转业回我们老家的县城,管理刚弄出来的火葬场,那个时候,火葬场不好管理,因为老百姓的意愿是死了入土,火葬场火化死人要强制执行,我爸还不想弄那个事情,直接就离开了部队。不过好在我弟弟的户口是弄上了,从此不再是黑户。

俩人离婚闹到法庭上,我爸一开始开庭之前到我四姨家里要去协商。我妈和四姨把他开去的汽车也砸了,我弟弟拿门帘子把自己卷在里面露出一双不安的小眼睛。

我就是呆呆的,也不说话。

法庭上,不知道他们什么问题没有商量好,离婚也没判。我妈是不愿意原谅他的,她很决绝,她的目的就是搞垮我爸的前途,然后再甩了他,两败俱伤,我爸的前途走了下坡路。我妈失了婚失了家。她带着我弟弟去了杭州投奔我六姨了。

我开始跟着我奶奶生活,那年我七岁,我奶奶六十九岁。村里很多小孩也不认识我,看见我都会问:“这个小孩谁家的,从哪来的。”

我爸离开部队和田姨去了贵州。俩人就在一起了。世界上最傻的原配就是我妈这样的,立马给小三让位。让别人顺理成章。

自己顺着自己的心意就是把日子过的一塌糊涂,如果他们能多想想我和弟弟,多想想这个家,不是那么任性妄为,就不会以这样失败的家庭和人生立世。

他们这一段孽缘,算是终止了,但是我和弟弟,还要承受这样家庭带给我们的伤害。童年过的凄凄惨惨。

我奶奶那个时候,还要种地,还要缴纳公粮。放假的时候,夏天,早上我奶奶起来做饭烧开水,吃完饭,把凉好的开水,装进水壶里,带着我,扛着锄头,我们一老一小,慢慢悠悠的走到地里,十二三里的路。走到那里就把我累坏了,我奶奶让我帮她干活,我不肯,睡在地上,四脚朝天,呼呼大睡,任她怎么样叫我也不起来。到了下午,太阳西沉的时候,她带我回家,我一边走一边哭,累的腿疼,不肯走,她拉着我,哄着我:“到前面给你买冰棍,赶紧走。”她其实不知道的是,我对冰棍一点都不感兴趣,但是因为她这样说,我也不想再闹腾,只好坚持走下去。一路上如此反复,总要吃三四根冰棍才到家。

第一天开学上学的时候,我是一个人去学校,别的小朋友拉着妈妈的手,哭闹着:“妈妈我要回家,我不想上学。”我心里那种无名的悲伤和失落,却没有发泄的出口和通道。无法表达。压抑着。

我放学就趴在磨槽上写字,就是那个我两岁时候往里面吐糖块的石磨。写完字,我就爬院子里的那棵香椿芽树叉上,看着夕阳沉下去,心里特别悲伤,特别难过。我想,如果当初,我爸妈没有结婚,就不会有一个这么可怜的我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这件事情,怎么想都觉得委屈。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这样发生。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。

第二年我奶奶七十岁了,地种不了了,就都给了我大娘,那个时候,公粮也取消了,再过几年,种地的还有补贴。我和诺诺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大娘地里活忙的时候,把我和诺诺一起叫到地里干活,比如给那个玉米幼苗喂化肥的时候,那种白的发亮的化肥,刺眼也辣眼,眼泪鼻涕喷嚏止不住,还要强忍着干活。那天早上,诺诺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。因为早上没有吃饭,饿的。大娘让我们两个回去吃完饭再来。我们跑回家,拿两个馒头就跑回去,傻了吧唧,连偷懒的心思都没有。就算是那样,收成的时候,我奶奶一粒粮食也看不到。我邻居也说,大娘也该给奶奶一袋粮食的。我奶奶和我生活费是我爸给的,每个月一两百块钱。

那个时候我家院子里还有一棵大杨树,和一棵梧桐树。每到夏天,总能抓到很多蝉,那是我最解馋的美味了。后来树长的太大了,我奶奶担心刮大风刮到砸到什么。那年春天,雨水大风也大,好多树被连根拔起。我奶奶就查听着卖了那两棵树,去的人看了看,说树太大,弄不好会砸到什么。

后来去的两个伐木工,很有自信,他们一个锯,锯完用绳子拴着往下放,一截一截弄完了,技术特别好,什么也没砸到,忙活了一大半天,完美的手工,两棵树给了两千八百块钱,他一递钱,我大伯就过去了,把钱给拿了去:“我娘年纪大了,别有小偷来偷了抢了,我给收着。”

他都拿去了,过了几天我奶奶找他去要,他也不给。我奶奶说:“那个钱要不然分三份,我一份,你一份,我那份给你,但是剩下的一份,给你小妹做一个衣橱,当初,她连婚礼都没有补办成,我拉扯一回闺女,打发她出嫁,怎么着也得给她置办一件嫁妆啊!”

我大娘跳着脚骂:“你来问我要钱,凭什么啊,你就不老了,不生病了,不死了,不送殡了,你指望谁的啊!”

我奶奶抹眼泪走了。

有一次我奶奶发烧烧到将近四十度,人都迷糊了,她上完厕所,裤子都不知道提了,我把她裤子给提好,摸着她烧的很厉害,当时我才十三岁,我跑去找我大伯:“我奶奶生病了。烧的很厉害。”我大伯把我奶奶送到小诊所,告诉我:“我家里还有事,你去叫你姑姑来。”我去把我小姑给叫了来,我奶奶挂完水,我小姑给付的医药费:“你大伯这个人,可真不孝顺,按说,我们出了嫁的闺女,他是当儿子当哥的,这医药费还要问我要。”

后来我奶奶又卖了一棵树,卖了一千四百块钱,卖树的时候我大伯又去了,把钱又拿了去,我奶奶买煤炭,问他要了三百块钱。他磨磨蹭蹭不情愿的给了。之后的那些钱也没了下文。我小姑给我奶奶买了一个电饭锅,我奶奶也不会用,我大娘知道了了就给拿走了。

我奶奶蒸馒头,我大娘就拿笊篱去装走一多半,我看了她一眼,她还凶巴巴的说:“看什么看,你奶奶能做饭给你吃,,就也该有你哥哥姐姐吃的。”

我奶奶给我爸刚盖好房子的时候,村里按照人口,每人领了两棵银杏树,我奶奶和我爸还有我小姑,领了六棵树,栽到了院子里,那个树结果子特别晚,为了能早结银杏果卖钱,大家开始给自己家的树嫁接。我奶奶没有钱嫁接,找我大伯大娘他们借钱,他们不借。我奶奶说,不嫁接就不嫁接,反正它早晚得结果子。

他们家的树都嫁接了,后来结银杏果了,但是嫁接的树就不怎么往高了长,我家的树,长的特别高,直直的,树形好,结果子都是三十年以后了,我都快三十岁了,银杏果早就不值钱了,值钱的是没有嫁接的银杏树,和嫁接的银杏树价钱差十倍还多。我大伯大娘后来一直打我家树的主意,要卖树,我奶奶不让,说是将来留给我弟弟的。跟我奶奶生气。大伯跟我说:“这树是我和你大娘栽的。”我没反驳,我不想跟他们争执这个事情。

我小时候,我妈有时候也回去看看我,给我点零花钱,有一次,她刚进村子,碰上了我大娘几个人,我大娘堵着她,不让她去我奶奶家里见我。

我大娘说:“谁让你来看孩子的。”

我妈:“我来看自己的孩子管着你什么事。”

“管我什么事,我告诉你,要么带走,要么不见,你要是不带走就不许你再来看,你要是带走,再送回来就不行。”

“我想见就见,你管不着。放这里是她奶奶带着又没让你带。”

俩人一言一语就打了起来。我吓的哇哇大哭,跑我四姨家里去搬救兵,我四姨我舅带着我大表哥跑过去,我大娘早跑远了。

后来,我大娘当着我的面骂我妈妈,我不让她骂,她就扇我耳光。我邻居帮忙给拉开了。我耳朵听了下降的厉害,我妈后来叫我,我也听不见,她带我去医院治了几次,后来好了一些。有一次我爸回来了,我和奶奶还有大伯大娘一起去见他,我们在饭店吃饭,我大娘胡乱告我的状:“跟我爸说,我有多可恶,多不听话。”全都是无中生有,瞎话连篇。我又气又伤心。

总之,如此种种的事情,特别多,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究竟会有多可怜。

在最底层,看见了恶人最真实最不掩盖的丑陋。

九岁那年,我大伯他们家在自留地里种了很多瓜,西瓜,甜瓜,黄瓜。那个时候,我们那个地方没有人开始种西瓜,其实我们那里的沙土地是非常适合种西瓜的。

黑色的大西瓜长得很漂亮,那种西瓜有个很有趣的名字,叫地雷。

瓜快熟的季节,我和诺诺被派到瓜地看瓜,防止偷瓜贼偷瓜,大夏天的,太阳火辣辣的烤着,我们俩一待就是一整天,饿了渴了,俩人就摘那个甜瓜吃,吃多了,也不好。吃的拉肚子,瓜种又整个囫囵的出来了。

有一天中午,我俩刚又在地头解决了五谷轮回的事情,就来了一个五十多岁,夹杂一些白发的老大娘,她拎着一个大编织袋,坐在地头跟我们聊天,看起来好亲切。让我们这个闷热的中午似乎变得清凉不少。她说她是出来挖野菜吃的,然后问诺诺是不是有个哥哥。诺诺说是的。

她:“那就对了,你哥哥是不是在街上上中学。”

诺诺:“是的啊!你怎么知道。”

她:“你哥哥和我儿子是同学,经常去我家吃午饭的。这么热的天,你们两个在这里困不困啊?我给你们两毛钱去买冰棍去。”

那个时候,冰棍刚从五分钱涨价到一毛钱。

诺诺接过钱十分高兴,拉着我去买冰棍,我:“你去,我留下来看瓜。”

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。我:“那我去,你留下来。”

她又怕我偷吃,又怕冰棍化了,老大娘:“你俩一起去,我给你们帮忙看着,正好我也歇歇。”

在她俩的坚持下,我就同意和诺诺一起去买冰棍了。

我俩吃上冰棍喜滋滋的往回走。到了地里就傻了眼,地里的西瓜都不见了。

那个老大娘也不见了。我很纳闷,这么多的西瓜,她是怎么弄走的。

这可能是我们生平第一次被骗子骗到。下午大伯和大娘准备去摘西瓜,发现地都空了。晚上回去,诺诺被大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。自从那以后,再也没有种过西瓜。都是种萝卜,莴苣之类的。这个东西收成的时候,比较耗时,而且大家都在种。所以也是比较安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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