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和景晖临近花辉楼，才发觉这上尊大员宫之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座高楼。但是转身又看了看四周的园林植被却发现这楼并不容易被人所见。
早已在楼下等待的女使看见了他们主仆二人，上前行礼：“尊驾安康，小奴慕牧。从今天起就由小奴照顾雍王在这花辉楼起居。劳请王爷请跟小奴来，小奴领王爷上楼。”
“有劳姑娘。”
花辉楼与别处楼阁不同，楼门紧闭且门口有军武守卫。慕牧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，那值守军长细细地看了看面前的慕牧，点了点头转身高呵：“开门！”
只见两名守门军武将沉重的楼门打开，和景晖不由得吃了一惊，这楼门看似孩童都能随意开启，但是在这两名军武的手中却显得如此沉重，仿若推开的是千斤鼎。
慕牧再次对着值守军长行一礼，便带着和景晖二人进了楼。顶楼红绸帷幔直垂底楼地面，遮蔽住了楼内格局与样貌，除了敞开的大门，唯有门口的两盏鹤鸟宫灯是楼中的唯一光源。
“关门！”一声高呵，只剩满楼宫灯。
慕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了灯笼，接着宫灯的火将灯笼点亮，言：“王爷还请跟随小奴前来。接下来小奴要说的话，王爷可要听好了。”
“请问慕牧女使……”
“用不得什么‘请’这一类的词，从今往后小奴就是王爷的奴才。”慕牧提着灯笼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楼梯往上走着，“打也打得，骂也骂得。甚至是杀了也是可以。”
这时和景晖才意识到了慕牧一开始说了什么，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他。颤巍巍的开口：“敢问可是……”
“王爷所说不错，小奴是我皇所赐给王爷的。”慕牧并不作怪并耐心的解答，“还请王爷尽力记下小奴接下来说的话，小奴今日二十又四，十二岁进宫，十六岁伺候楼里的主子，如今已是伺候了八年。小奴皆知这位主子得宠前的喜好厌恶，晨昏睡醒；失宠后的权计算谋；如今疯了又如何安抚。如今王爷身为质子入住花辉楼，难免会遇见那位主子。所以王爷平日里的走动，以防万一还请随身带上小奴。”
猛猛惊道：“什么！我们王爷要跟一个疯子住一起！”
慕牧停步转身睨了一眼和景晖身后的猛猛：“王爷还请教会身后那位奴才规矩，这里是柘苏，不是山雒。我皇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皇。若是一会儿在殿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，小奴倒是无所谓，只不过王爷你引祸上身，小奴可是救不了你。”
或许因为台阶的问题，和景晖感觉面前的女孩好像比他还要高上一点，黑眸中的光仿佛是被捶打了千百遍，才变得让人看不到一丝称之为情感的瑕疵。
和景晖点了点头。
算是相信了他们主仆二人，慕牧继续领着他们向上走着：“花辉楼一共有五楼，今日宴会设在顶楼，宴会中只有我皇、扈相和王爷你三人。二楼四方无门无窗，是观景的好去处，王爷若是有了兴致可以前去。三楼为那位主子的居所，日后怕是少不得要相见的。”
“慕牧女使一直在说'那位主子'，不知道是哪位尊驾？”
前面行走的身形微微顿了顿，却没有停止说话：“她美若天仙，她声若黄鹂，她有着菩萨心肠，她对自己的丈夫百般的好，对自己的孩子百般的爱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和景晖发觉不对，试图上前去碰慕牧。还未碰到人衣服，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子抓住了他的手。手中的灯笼被扔在了一旁，点燃了红绸，花辉楼瞬间成了吃人的火场。火光让和景晖看清了面前的女人不是慕牧，而且一位接近四十多岁的美妇。美妇表情狰狞，双手紧紧的抓着和景晖，嘴里不停地说着：“他们……都背叛了我……他们背叛了我！”
“松…松手……”和景晖慌了神，这美妇力气太大，他根本无法逃脱。
呼吸开始变得急促，一双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，使得身体内的氧气开始变得稀薄。费劲地转过头看，正在要自己命的人正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猛猛。
“猛猛……”
接下来和景晖不由得收缩瞳孔，一只手穿过了美妇的额头，他感觉接下来这只手就要来挖掉他的眼珠。那只手只是在他眉心一点，他的耳边传来了千百奏乐声。那只手往后一退，抓住他的美妇也松开了手往后退去。
“母妃，够了。”
随着声音的散尽面前的妇人身形后仰，不偏不倚倒进了青尊铭祁的怀里。而青尊铭祈的身旁，扈慈盘膝坐在地上，膝上端放一架古木琴，双手正抚平琴弦。
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花辉楼顶楼。
没有火灾，没有死亡。
慕牧和猛猛就站在他的身旁。
身体上的生理反应随之而来，两条腿撑不住身体直接跪趴在地上，摸着脖子，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。
青尊铭祁并没有看地上的人，一直在帮着怀里的美妇梳理着头发，淡淡道：“太脏了。”
李桂儿心领神会，指使着两名军武将和景晖抬下去。
“他坚持了多久？”
“回禀陛下，不过盏茶。”
“太弱了。”青尊铭祁示意慕牧将其母妃扶下去，“我国兵士招募之时要求必须坚持两盏茶或是识破幻境。而他连一盏茶都没有撑过。阿慈你觉得呢？”
扈慈双手离开琴面，古琴化作荧光斑斓四散流入周围的屋脊之中。他理了理衣袖：“全凭陛下定夺。”
“等。”
良久和景晖再次从楼下上到顶楼，换了一身干净衣袍，除了脸色有点儿苍白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。
青尊铭祁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和景晖，拍了拍手言：“开宴。”
不说旁他，和景晖手鞠一礼，径直走到自己的席位上。
宴席上没有朝中权贵，又没有王公贵族在侧，扈慈自然而然的坐在了青尊铭祁的身侧，让其以一个十分舒服的姿势倚在自己怀里。酒过三巡，怀中的人儿觉得这曲子太过无聊，抬手正准备让底下的乐师换上一首时，看见那边一直呆坐着的人手捧酒杯走了过来。
“小王敬陛下安康。”
“雍王同安。”举杯回应。
“刚刚小王失态，惊扰了陛下青龙尊驾。小王自罚一杯，还请陛下不要怪罪。”言毕，和景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。
“怎敢怪罪。还要请雍王不要怪罪朕贪玩，说到底是朕提前失了礼数。”
和景晖垂眸莞尔：“陛下说笑了。小王从山雒到柘苏这一路走来，不由得感叹贵国兵强马壮，要是我国也是如此那该多好，边境百姓就不用受战乱之苦。唉，不提了不提了，喝酒喝酒。”
扈慈听后微微挑眉：“雍王殿下真是爱民如子。这是山雒之福。”
“既然雍王爱民。”青尊铭祁抬起手看着上面的丹蔻，“那么朕该给雍王殿下多少兵马才能解决这眼下的边疆战乱？”
握酒杯手指不经意的颤抖，被人尽数看尽了眼里。
和景晖：“陛下错了，不是给小王，而是给山雒。小王要是有了兵，跟造反不就没什么二样了吗。小王庸才一个，可不敢落一个谋逆的大罪。”
“哈哈哈哈。是朕错了。”青尊铭祁拍了拍扈慈，“你还不快自罚一杯。”
“臣代陛下自罚一杯。”扈慈然，“只不过这山雒的边疆战事总归是需要解决。按照山雒之帝所送递过来的文书，由我国提供部分军队资金支持，贵国则开放边疆六处通商府地。但是贵国所需军队数量和资金人数，从一开始的文书到现在王爷到来也根本没有过任何数字。”
“扈相不必担心，小王早已有所探查。”和景晖从袖中抽出一份纸卷在桌面摊开，“在来贵国之初，小王擅自绕了些许远路，经过了嵇长、宿彩、秋关三个战乱之地。其中嵇长和秋关两地战况惨烈，但是秋关连年丰收硕果，粮草一类大可不必担心，只需要军队补充便可。嵇长则是城内人心惶惶城外大军压境，内忧外患，甚是严重。不知贵国……”
“弃城。”
一纸千里民况卷，敌不过帝王心。
“但这城中仍旧还有百姓近万人！”
“那就连夜将百姓送出城。”目光仍旧盯着自己的指甲，仿佛面前的少年所说的话只是个用来催眠的故事。
“战事已经发生了三个月，要是愿意走，现在的城里又怎么会还有百姓！”和景晖将手中的纸卷翻了翻又往前伸了伸，“陛下请看，这几年嵇长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和乐。若是让他们离开是万万不可能的。”
“那么敢问雍王要怎么做？”扈慈看这纸上的字倒是有趣，“雍王又想要如何做？”
和景晖：“那自然是由你我二国共同合力击退敌军！”
“这么说，百姓们的命是命，军将们的命就不是了？”
“陛下何出此言……”
青尊铭祁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小几岁的人：“你若是弃城，然后引昆蒙的人进城然后放火烧城，如今那里正是北风的季节，应该能烧上几天几夜。他们就是不死，也是元气大伤。你说，这个办法可是比你刚才说的可是轻松的多？”
“但是城墙被毁，这些年大丰的粮食……”
“自然不是全部丢弃。”扈慈挥挥手，旁边的侍人将江山水经图铺在桌案上，开口道：“只留下三分之一。剩下的三分之二随着百姓带出城，一年内的温饱是没问题的。这里有条小路，沿着小路往南走大约四五天的脚程就到了你们山雒的焦汐境内。路上只需要找几队精干的队伍沿途保护，定然无恙。”
“而且哪怕昆蒙占了城，大火烧得那么狠，正好可以重建。待过了些时日，再夺回来。或者说是就怕他们不来占城。”青尊铭祁转身坐起了身子亲了亲扈慈，“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这点？”
“陛下所言极是。”
“小王明白了。若是想死伤减到最少，便是此法。”和景晖看着手中的纸卷，自己多日来的操劳，仅仅因为对方寥寥几句话就被推翻了。
青尊铭祁在扈慈怀里换了个姿势，使得自己更舒服一点。“不知道对于雍王而言，觉得这场战役之中重要的是什么？”
“兵力、武器、聪明的将领还有身为当堂统治者的判断力。”
“那么于雍王殿下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？”
和景晖微微一愣，竟然低下了头认真思考了起来，然后说到：“小王认为是当堂统治者的判断力，无论是行军还是旁他，接都是由统治者做出决定。凡是错了一步，便有可能满盘皆输。”
“雍王果然是个聪明人，听了雍王这番话，想来棋艺也定当是极好的。可惜朕棋艺不精，然定要与你博弈几局。”青尊铭祁拿起了桌上的酒盏，将酒饮了下去，然后将空了的酒盏放在扈慈的手心中。扈慈在旁皱了皱眉，却什么也没有说。青尊铭祁继续说道：“雍王胸中有丘壑，说的是连朕都自愧不如。只是雍王可知这身为帝王，是由什么谁定义？”
“自然是四方神明。”
“错，大错特错。”青尊铭祁否认到，“是由天下百姓。如果没有百姓爱戴拥护，那这帝王与乡间的恶霸地头蛇有什么区别？”
和景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，青尊铭祁的这些话根本就是违背神明。四方国的四国皆是分别由四灵神明所庇护，各司其职护佑一方。四方国各地都有建造神明的神庙祈求赐福。而各国的皇室也都是由四灵神所选出。四灵神则是这世间的信仰。然而青尊铭祁这一句话足以让和景晖认为她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。
和景晖慌张地看了看楼内的四周，却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，其余在此伺候的侍从早已不在。他转头看着青尊铭祁身后的扈慈，才察觉到这个人早就在他与青尊铭祁说话的时候把屏退。为的就是能让青尊铭祁说的时候可以口无遮拦。
“明日朕就会调兵给山雒。该如何分配兵力，皆有你和景晖决定。但是……”青尊铭祁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红晕趴在了扈慈的腿上，一只手拿着酒盏，一只手指着扈慈：“需由扈相在旁督导。终究都是命，该救都要救。”
寥寥几句，重燃赤子心。
酒宴散过，青尊铭祁躺在自己的寝宫的床上头枕在扈慈的腿上。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去，显然是酒劲还没有下去。扈慈拿着扇子轻轻地给她扇着风。柔声问到：“祁儿如今觉得这颗珍珠如何？”
青尊铭祁笑笑，踮起脚两根胳膊缠上扈慈的脖子，侵上对方的唇。
玉润珠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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