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籁小说网 > 都市小说 > 缘由新生 > 第1章 元尹
我是个慢性子,凡事都喜欢慢慢来,在23年的人生中,做过最着急的事,大概就是8个月的时候,着急出来看世界,于是成为了一个早产儿。

因为早产,免疫力低下,小时候就常常生病。

后来又因为一次意外,做了手术,在医院住了好长一段时间。

就这样,记忆中我的童年,除了家,去的最多的地方,就是医院。

但我并不是那种看到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,就哭天抢地的小朋友,反而对这身白大褂,很有好感。

因为那些给我看病的医生护士,让我觉得穿上这身白大褂,就像超人穿上披风一样,会变得无所不能。

我爸的衣柜里有一件白衬衫,趁我妈不在家,我就偷偷把它披身上,假装自己披上了白大褂。

后来,我发现医生的白大褂,也并不总是纯白的,偶尔也会沾上一些血迹、碘伏或者脏东西,我就往“白大褂”上,抹上一些辣椒酱,然后抱着我的洋娃娃,学着给我看病的医生护士的样子,给她打针做手术。

再后来,我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就再也找不到,那件白衬衫了。

我妈说,它被抹了太多的辣椒酱,辣死了。

高一结束,文理分科的时候,我爸让我选文,因为学文,将来考公务员更有优势。

我爸说,我叫元尹,是因为这个“尹”,是京兆府尹的“尹”,是个官名。

解放后,我爸没有机会再上初中,小学毕业就跟着劳动队赚工分,那一年,他才十三岁。

时过境迁,历史终究是翻开了崭新的一页。

不过最后,我还是一意孤行地在最后一刻,修改了文理分科志愿表,因为学医需要选理。

后来,我如愿考上单海人民医院的编制,报道那天,我爸坚持送我去医院,即便医院离我家并不远。

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,我拉住他说:“回去吧。”

踏进医院那扇门,我的学生时代,就彻底画上句号了,剩下的路,我想自己走。

然后他远远地望着医院的大门,憋半天跟我说:小尹,如果哪天不想干了,就辞职,没关系的,我养得起你。

身体的成长可能需要几个月,几年,甚至更久,但心理上的长大,往往只是一瞬间。

那一瞬间,我终于明白,我爸希望我考公务员,并不是他小时候的经历,让他对政治地位有特别的执念,他只是单纯地,希望我健康平安,不要太辛苦。

但其实一直以来,太辛苦的人,都是他。

我说:“爸,以后,换我养你。”

产房的大夜班,零点交班,现在离交接班时间,还有半个多小时,值班室新换的大功率白炽灯,照得整个房间一片亮堂堂,对面墙上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鞋印,时有时无的啜泣声从床头的百叶小窗幽幽地飘进来,床上病房同款的被子和枕头,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,我其实挺喜欢这种味道的,闻着很心安。

最近科室里,两个同事同时请了产假,还有一个不小心摔倒,粉碎性骨折,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,本来就缺的人手,现在更缺了,本来6天一轮的夜班,现在变成了4天一轮。

因为认床和洁癖,本来在值班室的床上,我就很难入睡,再加上频繁的夜班,已经完全打乱了我的生物钟,一躺到床上,脑子就越发地清醒。

只有等下完夜班,精疲力竭,然后才能摊在床上,昏迷一天一夜,最近几次夜班都这样。

可是刚刚,我竟然睡着了,还做了个梦,梦很真实,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。

梦里,我回到了高中,单海中学的外墙是砖红色的,色彩明艳,无论过去多少年,好像都很难留下岁月的痕迹,但求是楼露台的铁拉门已经有部分油漆,在阳光和酸雨的作用下,开始脱落,出现依稀可见的铁锈。

“元尹...”

露台空旷,在声波触碰到天文台的一瞬间,隐约可以听见尾音的回声,在空中盘旋片刻,便消失在挂着半轮红日的天边。

我回过头,程英桀扶着铁拉门,有点上气不接下气,前额的一撮头发被汗水打湿,衬衫也分成深浅两个颜色。

我和程英桀,高中三年同学,三年同桌,我们对彼此,都太过熟悉,所以即便是在梦里,我也非常确定,这个他不是现在的他,这个梦发生在未来。

我们要去参加他堂哥程英颂的婚礼,程英颂是我们的学长,比我们高两届,我和他之间,除了我是程英桀的同桌,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,但梦里的我,竟然接到了他的婚礼请柬,我提前换好礼服,边静静地等待日落,边等程英桀过来接我。

他走到我身旁,趴在带着余温的不锈钢栏杆上,像只刚出锅的热包子,浑身散发着热气。

我忍不住问他:“你为什么不坐电梯?”

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:“我刚上来的时候碰到胡老师了。”

胡老师是我们班主任,虽然我的化学成绩,一直都在及格边缘反复试探,但老胡的化学课上得是真的很好,就是听不懂都能感觉到很好的那种好,所以我们班的化学成绩一直遥遥领先。

胡南实身体不好,但教书一直呕心沥血,也许是所有的精气,都在我们身上耗尽了,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,干瘪干瘪的,很像一具风干的白骨。

听说我们毕业那年,他就评上了市里的教学骨干。

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坡,岁月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黄。

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,我就把电梯让给他坐了。”

坐公交车可以让座,坐电梯也可以。

虽然像老胡这样的老师,已经足够平易近人了,但作为学生,和老师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,气氛多少有点令人窒息。

我忍不住嘲笑他:“你还当自己是学生呢。”

然后他一脸的满不在乎,岔开话题说:“元尹,我们还能,一起看日落,真好。”

太阳每天东升西落,只要不是阴雨天,18层的求是楼露台,天文台脚下,朝西,视野广阔,是日落的极佳观赏点。

慢慢地最后一点红渐渐消失在天边,只剩一片晚霞染红了整个山头。火红的霞光,像被打翻的颜料,肆意地洒落在天空中。

记忆中最美的晚霞总是出现在高中那三年,陪伴着闪闪发光的岁月,其实比晚霞更浪漫比天空更绚烂的是,那些时光里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。

他的目光忽然飘到很远的天际处,惋惜又无奈地说:“元尹,你马上就30岁了,要不...还是我和你凑合过吧。”

我快30了,他不也快30了吗?虽然从月份上来讲,他比我小了小半年,但为什么是他和我凑合着过?不是我凑合他?

“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过了嘛。”我说。

可是,醒来之后很久,我也没想明白,为什么我会这么说,即便山无棱天地合,我也不可能和程英桀在一起啊。

还好在梦里说什么都不犯法,否则我这就是在犯罪。

然后,一粒汗珠从鬓角,沿着他的下颌线滑落,滴在蓝色的衬衫领子上,晕开,又变成更深的蓝色。

下楼的时候,我们还是没有坐电梯,我发现还把自己当学生的,除了他还有我。

我们和上学的时候一样,我在前他在后,顺着楼道往下走。

他腿长脚步大,走在前面,人一多,我很容易跟丢,印象中好几次,我们都是这样走着走着,就在校园里走散了,所以后来,他都自觉地走在我后面。

楼道里满是涂鸦,每一层的墙面、扶手、台阶上都密密麻麻。学校的墙刷了一遍又一遍,学生来了一届又一届,求是楼的楼道,依旧承载着我们无处诉说的青春。

我说:“程英桀,唱首歌吧。”

然后他就很配合地唱起《十年》,那是毕业晚会上,我们一起唱过的歌,我唱歌严重跑调,他总说,我一唱歌,就把他带偏,所以我练了好久,他才愿意跟我合唱。

每个人的青春里,也许都有那么一首歌,是专属于我们的青春。

楼道里唱歌会有回音,就像天然的音响,程英桀的声音很暖,和暖阳一样,温润慵懒,一下就记忆交错更迭,乘着时光的风,跨越流年,回到那个凉风习习,月光融融,属于我们的校园。

那些年,时间很慢,夏天很长,一首老歌唱了又唱,青春真好,有些事永远被惦念,有些人会永远放心上。

“元老师,好!”

然后,我们遇见了一个小姑娘,扎着马尾,眼睛很大,目光却很空洞,皮肤暗黄,心事重重的样子,拿出马克笔,正要涂鸦,看到我马上慌张地收起笔,低头看着脚尖,局促得不知所措。

我拍拍她的肩膀说:“如果没什么事儿,就早点回教室做题吧。”

然后程英桀就凑过来冷嘲热讽我:“还挺像模像样的嘛。”

其实,高考填志愿的时候,我妈一直希望我报师范。

但给人一杯水,起码自己得有一桶水,而我,可能连自己的一杯水都装不满,而且这个世界分两种人,喜欢小孩的和不喜欢小孩的,我属于后者。

小时候,隔壁家邻居小妹妹,聪慧好学,乖巧懂事,可就是教这样的小女孩写作业,都能让我抓狂,所以我不能误人子弟。

当然最重要的是,当初选理,我是为了学医啊。

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梦,让我觉得,也许我当老师也是蛮适合的。

小姑娘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,然后如释重负地往下跑,扶梯转角处忽然停下,抬起头,舒展眉头,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:“元老师,你男朋友好帅,唱歌也好听,有点像...韩国明星。”

然后程英桀就一点都不谦虚地对我说:“你不觉得你学生很有眼光吗?”

小姑娘确实挺有眼光的,在这个梦里,程英桀虽然快30岁了,但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种永不过气的少年感,纯粹得令人嫉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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