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姒在从前的家里呆了几天，也了解了一些事情。
如今距离那场大战已是百年过去。光阴流逝，那些事情在口耳相传中也变了味，功名都被安在其他三家身上，损失最惨重的姜家反倒被千夫所指，甚至有人嗤笑：姜姒不过一介女流，要我说啊，魔神暴动，姜家合该担责！
哪里出了差错?
姜姒对此感到头疼。
秦家那俩兄妹为人赤诚，哥哥秦厉虽说也心狠手辣，可从未做过落井下石的事，妹妹秦和性子凉薄，平生最是厌恶不平之事。弑神之战中，秦家伤亡最小，如今话事人应当还是秦厉吧。姜家与秦家也素来交好，此事应当与秦家无关。
周家……姜姒努力回忆着周家的关系，家主周潜与嫡长子周宁都在那一战中陨落，下面能排得上号的只有两位，一位嫡长女周槿，一位庶子周盛，长女还是庶子，这家主之位……还真是难定夺。不过无论家主是谁，都不可能与姜家为敌。
至于叶家啊。
叶楚河……
想到当年长枪在手的少年，姜姒不禁苦笑。先前嬴山海告诉她，叶家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。他们想得到什么，是姜家的没落吗?
不错，如今的姜家已经没落了。
弑神之战前些年，四家先后大换血，四位家主换了三个，唯一还算安稳的周家也在大战中失去了家主，不得已换了血。刚上位的这几位都算年轻，毕竟没有老人那么深沉，想什么做什么有时直接摆在明面上，弄得各家下不来台。
比如现在，叶楚河是铁了心要让姜家死。
姜家在弑神之战中是伤亡最惨重的，本身老家主刚刚过世，年轻的姜姒主持族中大小事务脱不开身，要防着各房虎视眈眈，又要恩威并施重整秩序，可突然魔神暴动，她只能带了姜家主力会战。去的是浩浩荡荡一干人等，回去的只有嬴山海和姜平。
如今的姜家没有家主，只有一个话事人嬴山海，姜丞是他的左臂右膀。
说来也可笑，后来的姜家子弟无一成才，都是平庸之辈，翻不起什么水花。嬴山海是曾被姜姒救回来的上古异兽，姜丞是姜家老管家的儿子，这两人都和姜家没什么直接关系，却比姜家自己人更在意这偌大的家业。
姜姒这些天也恢复了一些修为，不及从前，但也够用了。
那天姜丞风尘仆仆地回来，姜姒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查了荒野上的事。
几大种族有不成文的约定，即不踏入彼此的领地，即使踏入也要获得允许。一般人是绝不可能到白骨遍地的荒野上的，这件事必有蹊跷。
不过姜丞说他还没有什么头绪，姜姒就随他去了。
这天嬴山海带来一把刀，轻轻摆在她眼前。
姜姒看着大刀熟悉的模样，不禁抚摸了上去。它已经有些残损了，刀刃不复之前的锋利，有的地方卷了刃，有的直接崩掉一块，它已经是个旧物什，破损得不能再用。
姜姒还是握起了刀柄，准备去院子里一试。
“大战结束的时候我没找到你，只找到了这把刀。”嬴山海道。他看着姜姒虽小却挺拔的身影，眼底欣慰。
看十二岁的小娃舞大刀是多有意思的事。
这小身体用来握大刀还是有些勉强了，姜姒在心中叹道。毕竟，这刀身立起来就能及到她脖颈。
姜姒试着在双手凝聚起灵力，紧握刀柄，回旋身体像前方劈去。
“嗬！”
铿将有力的一声，随之而来的是大刀舞起带来的呼呼风声，风过之处，百草尽折。
刀身还是黯淡无光的，有豁口，有卷了的刃，甚至有些已经锈蚀。千年玄铁本身没这么不堪一击，想来那一战对它的伤害也不小吧。
到底是许多年过去了。
姜姒看着她从前的刀，犹如故人。
半晌，她吩咐下去：“山海，给我一把新的刀，最好和它一样顺手。”
嬴山海点头：“是。”
一袭玄衣的男人微微颔首，女孩娇小的身体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。
姜姒抬首：“我是不是从来没这样看过你?”以仰望的方式。
如今她比男人小那么多，他只是走来就让她有了压迫感，即使他没有刻意释放威压。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喜。若她还是曾经的姜姒，是断不可能有压迫感的。
在姜姒的注视下，嬴山海缓缓屈下身子，单膝跪地，虔诚地望进女孩的眸子：“嬴山海此生愿为姜姒驱使。”
“当真?”
“从未有假。”
她对上他的目光。面前的男人瞳仁漆黑，深海一般摄人心魄，又生着神袛才有的俊朗面容，即使脸色苍白，也能颠倒众生。
不愧是这天地灵气的杰作啊，即使跪着，都贵气逼人，她生生被他看出了被俯视的错觉。
“山海，你别骗我。”姜姒轻轻抚上他的面容，“我只有你了。”
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，再醒来，故人多半已经不在，如今的她是孤身一人了。
“救命之恩，无以为报。”
那是一个雪夜，姜姒从深林里狩猎回来，披着黑色的氅，一手执着油纸伞，一手拎着弓箭，身后是姜家数十仆从。
她正猎到两头鹿，都是上等灵兽，肉质鲜美，都交给下人拿着。
姜姒虽度过了数十年岁月，却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，也是少女心性。明明凝聚灵气便可一击即杀，她偏要用弓箭，散开灵力落雪便会自动避开，她偏要撑伞。
垂死的猛兽在姜家大门前一呼一吸极为冗长，他柔润光滑的黑色毛发隐藏在夜里，又被白雪描摹出形状。
他掀开沉重的眼皮，便看见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。
黑氅披身，她白净的脸暴露在这寒冷的雪夜里，与暗沉沉的色调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。因着要狩猎的缘故，她将乌发高高挽起，发髻如云，散落几缕青丝垂在耳边，平添些许风情。
姜家仆从已然戒备起来，姜姒却挥手让他们退下。这些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姜姒，她想，哪有让他们打头的道理。
眼前的巨兽奄奄一息，身上没有任何外伤，却濒临死亡。她承认自己动了搭救的心思，毫无缘由。
也不是毫无缘由，至少，她真的缺个灵宠，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眼前这只绝非凡物。不过得确认他无害就是了。
她示意仆从将鹿丢在他眼前，道：“吃了，然后跟我进去。”
巨兽呼吸愈发沉重，周身气息一顿，两只鹿便兀自干瘪下去，只剩了皮囊和骨架，其中所蕴含的的灵气自然也被吸收殆尽。
“站起来。”姜姒说。她看起来不怕这巨兽。也是，若是怕的话，怎么敢收他做灵宠?
巨兽缓缓站起，高大的身躯衬得姜姒一干人等渺小如蝼蚁。
“喂！”姜姒不满地叫他，“变小一点！”
于是他就真的慢慢缩成一头鹿的大小，依偎在她身旁。
“跟我走，大家伙。”姜姒伸手摸着他脖子上的毛发，“我会治好你。”
他蹭了蹭她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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