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一愣,转过头去。

却见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,她头戴斗笠,竹边缀纱,半身都笼在月白的轻雾里。

声音也是极好听的,温柔又缱绻,像是四月枝头开着的白梨花。

她轻轻笑了笑:“大堂里没有座位了,我可以坐你旁边吗?”

很少有姑娘愿意这样亲厚的和她说话,虞倾枭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。

她愣愣的起身,道了句:“姑娘请便。”

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姒,也算是君子之交。

后来,她们便一同去听说书人天南海北的鬼扯,喝同一壶茶。

都不开口,也没有过多交谈。可到底是有了默契,还会替对方占好位置。

不过半月,镇国公战死白骨关,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。

仇恨,恐惧,她的记忆根本容不得她记住江姒。

直到第一次凯旋,她跪在大殿之下。

铁一样的心肠,却还是在见到那蓝衣少女时狠狠一颤。

是江姒,不过是冰雪一样的江姒。

冷的眉眼,连声音也是冷的,仿佛不认识她一般。

她奉着玉牌,嗓音像是淬了寒冰:“臣以为,北疆之人皆是蛮荒粗鄙。这样的战俘留在国内,只会成为祸端。”

她一顿,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:“臣请旨,诛杀白骨关十二万战俘。”

她们都没有说话,以至于没有人知道。

奉天一文一武两位权臣,竟然是豆蔻之友。

算起来,她战死之时。江姒应当已经官拜尚书,如今便自然坐到了国师的位置了。

月色入户,虞倾枭却只觉得辗转难眠。

如果奉天不断向南征战,打到蜀中便是迟早的事情。

那她能坐视不理最好,如果不可以,那她应当怎样抉择?

帮着天乾打奉天,还是帮着奉天打天乾?

一时间难以入眠,又想起自己还未将白日里写好的薄卷交给东陵玉。

她干脆起身,又带好那薄卷,轻轻唤来凌烟。

凌烟一直守着夜,见她呼唤,便利落的挑起灯:“四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?”

她想不好该怎么开口,大晚上找东陵玉,总感觉奇奇怪怪的。

于是只是摇了摇头道:“无事,你去睡吧。”

烛火被吹灭,她轻轻踏着窗棂,一跃而出。

东陵玉不是小人,更不会妄自揣度。既然如此,她还不如偷偷去找他。

反正这些兵法都是玄妙之物,也算是有所报答。

东陵玉住的地方并不难找,两侧红墙衬着苍山,门内翠色满园。

月色渐起,一方小径到了头,小径内竟有极宽阔的两侧青山。

风吹湖水粼粼,白玉兰纷落。

清冷的湖水里缀着些许白芙蕖,美轮美奂。

芙蕖和零散的圆润青石围出一个湖中小圈,走近了看,竟然是一处温泉台。

月下有人静静地坐在泉中,墨发随水铺散,仿若池中莲。

那人双肩瘦削却宽阔,完美的腰线划出蜂腰。

下半身没在泠泠泉水中,遒劲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。

“谁!”东陵玉反应极快,一抬手便将单衣套好,声音里满是怒意。

凌冽剑锋从袖底钻出,招招袭来。

她一惊,从刚刚那震撼的场面里回过神来。

一边运起轻功躲避,一边唤道:“太子殿下,是我!”

长剑横在她眼前,却骤然顿住。东陵玉轻轻喘息着,却也没有再出手:“四小姐,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
一纸薄卷被抛到他怀里,她捂住眼睛尴尬道:“给你送这个。”

手中的薄卷都厚成了厚卷,东陵玉收起剑,一一看过去。

他眸光闪烁,似有月色碎在眼底,满是惊艳之色:“这……”

一抬眼却发现哪里还有虞倾枭的影子,人早就逃之夭夭了。

这莫名其妙的一场闹剧搅的他也睡不着了,干脆去处夜明珠,连夜看完了那卷兵书。

东陵玉的指尖落在那些细长锋利的字迹上,喟叹道:“虞清宵,究竟是哪里来的鬼才……”

这卷薄卷其实是他自己写的,日日钻研,自以为有所广益。

如今才发现,不过是纸上谈兵。

所有见地和批准都是一针见血的,卷尾还写了一句:此书纰漏太多,太子殿下请斟酌损益,不可轻信。正所谓尽信书,不如无书。

他都能想象到虞倾枭那认真的表情,不由得轻笑出声,将那薄卷压在枕下。

一夜未眠的不止他一个人,前世虽然见过许多赤身露体的汉子。可那些大多都是残肢断体,死成了一滩烂泥。

绝对没有这样的美男出浴图,更何况还被美男拿剑指着,虞倾枭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干净了。

晨时东陵玉要去上朝,东宫里并未有太多仆人。

她匆匆忙忙喊来凌烟,收拾好细软:“走了,回府去。”

凌烟也是一怔,不由得道:“可是四小姐,圣上的口谕是让您养好身体。”

她笑着拍了拍一马平川的胸脯道:“我已经养好了,走吧走吧。”

凌烟自然没有胆子违抗她的命令,与东宫管家道过谢后便陪着虞倾枭回了骁骑侯府。

还未至门口,却见乌泱泱围了一群人。

杏落和柳露沉候在最前面,一见她来便喜不自胜道:“少主!”

杏落眼看着又要哭了,袖子被柳露沉轻轻扯了扯,她又把泪水咽了下去。

虞倾枭前世独来独往,多的是战友之情,几乎没什么主仆之谊。

可此刻心底也多了些温馨,轻轻站在众人眼前道:“我回来了,先进府吧。”

柳露沉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凌烟,两个姑娘眼底都是探究。

却见凌烟跟着跪下:“四小姐,昨夜大人传来密信,让奴婢以后跟着四小姐。”

虞倾枭看着她,笑道:“好,那日后你便和杏落露沉一起,替我守好骁骑侯府吧。”

凌烟是东厂出来的人,武功必然卓绝。虽然她很有可能是阎昭城的眼线,可现在承了别人的恩情,她也不好推辞。

凌烟听到她的话,心底一松,深深拜下去,也跟着改了口:“谢少主。”

若是虞倾枭不收她,那回东厂便是死路一条,阎主必然不会留她性命。

倒是杏落高兴的很,亲热的拉过她的手:“我叫杏落,今年十四,你多大了?”

凌烟乖巧答道:“十五,我名叫凌烟。”

杏落甜甜一笑:“原来是凌烟姐姐。”

柳露沉也眼含笑意的看着她们,一月前还和蝼蚁一般存活的四小姐,如今都成了众星捧月的少主。

世事如同东流水,朝来暮往变化不停,命运如何,谁又能想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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