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越是这时候对金钱有了概念，五十两银子能被瘸子花去买铜既白的命，三两银子够穷人欢天喜地地抬尸。
第二天就要执行任务，他早早地吃完晚饭，进入屋舍，拿起扫帚清扫房间。
他有三种角色，一种是孤儿院受人欺负、小心翼翼的水国娘皮；一种是获得拔刀术后接受现实、冷血无情的刀手；最后一种所占的比重最小，却在每次快睡着的深夜里跑出来，不合时宜地叫嚷——为不公打抱不平、快意恩仇的武侠。
明天，他决心跟随师父，学到刀手需要的一切技巧，唯独对角色的把握心存疑虑。
脑海中频频浮现金九与铜三黑的身影，他要保证持有旺盛的杀心，以至于能够对无辜者不迟疑地动刀。
江越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妇孺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眼前，旁边的师父将其作为无情的考验，把刀交给自己。
他轻声说道：“我要通过考验。”
一遍不够，又说另一遍：“我要通过考验。”
直到他跳入武侠的梦境，前功尽弃。
清晨，镀予善挨个将学徒叫醒，带什么东西，注意什么事项，他事无巨细地讲。
钾深儿的注意力不太集中，几次三番地打哈欠，令师父失望不已，甚至命令同为室友的江越以后督促。
江越努力不去看钾深儿，一个劲地点头称是。
闹剧结束，学徒们再一次离开屋舍，走出甬道，武器店依旧无人，只有店主躺在长板凳上，手中捧着小说书。
镀予善走过时，悄声说：“安大人，甲级刀手镀予善，昨日上报的。”
那位安大人不耐烦地挥挥手，等武器店的门开了又关，才慢悠悠地将书翻到第二页。
这条路人烟稀少，镀予善六人外，行人顶多三人，且都低头快走，步调匆匆。
“他们怕成为尸体交换银子。”镀予善神色不变，将刀鞘稍稍用衣裳藏住一些，声音只够学徒听见，“去不眠巷，那是钾韦死前去的地方。”
铝角三虽然不客气地反驳，声音却也明显地压低：“我们查金子，跟死者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少说多做。”在外面，镀予善没有那么和善了。
无人再敢多嘴，由镀予善领头，他们与正常的行人一样，在大街小巷穿行。
一路上，江越在理解不眠巷的意义。
“不眠巷的人……夜晚不睡觉吗？”他忍不住多嘴了，“难道是杀手的老窝？”
铝角三投来嫌恶的眼神，语气是短促且不屑：“这都不懂。”
虽然他也不懂，但不妨碍教训别人。
彭介成尴尬地笑了笑，似乎懂得更多其中的秘密，江越闭嘴不言，决定私下再向他讨教。
“前面是闹市了，谁再多嘴，我的刀可不开玩笑。”镀予善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，“刀手是有资格杀手下的学徒的。”
最吵闹的学徒都缄默其口，人群逐渐密集，他们加快脚步，确保不会跟丢。
七扭八拐之后，行人重新变少，一条不起眼的小径里走出一个醉醺醺的书生，面色涨红，走路左右晃悠，好像下一步就要用脸来走。
“十五个妈子，九十个女儿，各个美如月，娇如花……”他干脆躺在地上，手几乎要碰到镀予善的脚，“兄弟，借点银子，二十两就够，朝闻道夕可死矣，睡一宿此生值矣……哦，你们金国人不兴诗句。”
镀予善蹲下去，俯视躺倒的书生，有一点需要确认，这人是否与事件有关：“先回答我几个问题。”
“真借？好好，在下知无不言。”
他刻意问得越界：“你叫什么？是哪国人？”
书生却满不在乎，反而拍了拍脏兮兮的衣袖，坐起来：“石忱，心字旁的忱。兄弟你会写吗，我比划给你看？”
镀予善明白了，不客气地打断，立马问下一个问题。
江越则一脸茫然，最后是彭介成悄声为他解惑：“各国奴隶的姓氏大多统一，比如金国的奴姓有彭、曾、闻、胡四姓，土国的则是石、张、楚、杨、陈五姓。”
原来石忱只是一名土国的奴隶，接下来对应问题的回答依旧没有切中要害，镀予善失望地离开，学徒们迅速跟随，留下来的书生石忱发了一会儿呆，忽然痛哭流涕。
钾深儿回望身后，小声说：“土国的奴隶出现在金国，一定有什么理由。”
“金国的阴谋不会让别国的人执行——尤其是土国人。”镀予善却道，他能听见巷子里嘈杂的欢笑声，“钾茂将杀子与狗头金联系在一起，这已经说明问题。”
江越左右扫视，似乎理解了不眠巷的真正含义：“哪一家是钾韦去的？”
“翠柳乡，据说有木国女子，十分独特。”镀予善似笑非笑，旋即正色，“小心跟踪，小心偷袭，说话要注意，就这三点，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。”
巷子越走越窄，路边会有零星几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手挥锦帕，半掩着面，妆容极浓。
“这是单户，没有上家，估计熬不过一年。”镀予善瞥了一眼，在他心里，那只是移动的安葬费。
“嗯。”江越努力跟上师父的思维，“已经穷苦得买不起衣裳，还要招揽客人。”
彭介成没法解释更多，但隐约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镀予善不应，他知道徒弟们的年龄还没到，只需再待上一两年，他们将成为标准的刀手，妓女与鲜血会伴随一生。
翠柳乡到了，竹子编制的门静静地打开，进去便是一条挂满画卷的走道，深处传来曲声，好像这里与欲望无关，反而是圣人修道之所。
年幼的招待低头，将又一扇门轻轻推开。
身着素裙的女孩挂着笑容，为新一批客人介绍：“茶座，雅间，或是琴室。”
江越疑心自己的判断出错，这里怎么可能是那种地方？
镀予善却没有被这份笑容打动，直接拔刀：“不闲聊，我们奉钾茂钾大人之命，前来查案。两个时辰以内，四十名刀手到场，若有半点隐瞒，翠柳乡将血流漂杵。”
女孩惊讶地说：“你们来晚了，已经来过一批刀手，自称钾茂护卫。”
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“五天前，要我说，大人们来得太晚，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，现在才来查……”
女孩仍在喋喋不休，镀予善陷入沉默。
铝角三差点冷笑，他觉得师父正在经历一场惨败。
这时，镀予善突然出手，掐住女孩的脖子：“你知道第一批的人与钾茂无关。谁出的银子？”
坐在大厅的三五名客人坐不住了，于是统统拔出了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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