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籁小说网 > 科幻小说 > 夜提刑 > 第634章 恨君却似江楼月
“恨君却似江楼月,暂满还亏。暂满还亏,待得团圆是几时。”

在我的记忆中,似乎从来没有爹,而对娘的记忆,也早已模糊。

只记得娘说过,我的名字是爹起的,是大狄族最神圣最美丽的名字,娘说当时她不同意,说爹给我起这样的名字是亵渎神明,怕会撑不住,养不大。

但爹却坚持,说我就是神明,就是菩萨下凡,是来拯救众生的。

娘拗不过爹,因为,家里爹的话就是圣旨,没人能反驳。

可我并不喜欢我的名字,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,只是因为,不好听。

央金娜索,真是个难听的名字,哪里有神圣和美丽的意思。

神圣不应该是光吗?

美丽不应该是花吗?

或许真像娘说的那样吧,这名字的确亵渎了神明,只不过报应的不是我,而是娘。

在我还没弄懂死亡这两个字的含义的时候,娘就死了,在我还没弄懂孤儿是什么的时候,我已经成了孤儿。

因为不懂,所以无畏……

那时,我对死亡并没有敬畏,对孤儿更没有任何感觉,唯一的感觉,就是饿。

娘在的时候,只要家里来人,娘就会把我放到屋外,无论是黑夜还是寒冬,任由我因害怕和饥寒而哭泣,她却好像没听到一般。

但是,当娘笑着送走来人后,再把我抱回家里,都会给我煮上一碗热乎乎的酥油茶,然后一边抹着眼泪,一边笑着看着我喝。

酥油茶很香,酥油茶很暖,所以,我不再害怕黑暗和饥寒,因为只有经历了,才会有香甜。

只是,我不喜欢娘的眼泪……

娘死了,我成了孤儿,但我没时间弄懂这些意味着什么,因为我再没有了酥油茶,尽管不用再看到我不喜欢的娘的眼泪,但却并没有让我有一丝好受。

因为,我太饿了。

“你好,你很饿吧?”

刺眼的阳光下,一个男孩子居高临下望着我,伸手递过来一块干巴巴硬邦邦,还沾着黄沙的青稞饼。

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吃青稞饼,因为很硬,因为很苦,没有酥油茶那般香甜,只不过,眼前这个男孩子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,那是不是就是娘说的神圣?

神圣不就是光吗?

我没出息地接过了他手中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饼。

他笑了,像花一样。

那是不是就是娘说的美丽?

美丽不就是花吗?

原来神圣和美丽的是他,并不是我。

“你好,我叫拓拔灲,你叫什么?”

我不想告诉他我的名字,真的一点都不想……

“我,我叫央金……央金……娜索……”

“央金娜索?你是大狄族的啊,央金,妙音天女,娜索,清净的水滴,真是个神圣而美丽的名字!”

那一刻,我恨不得像娘一样,原地死去!

“你别怕,以后就跟着我吧,我也是个孤儿,大锡族,和你一样,也不受人待见,不过你放心,我有办法,不会让你饿肚子的。”

我发誓,那一刻,我真的是想拒绝他的,但那刺眼的光芒和美丽的笑容让我不知所措,只是更加没出息的点了点头,甚至还恬不知耻的叫了声——“拓跋哥!”

“哈哈,拓跋哥?哈哈……”

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,笑的那么肆无忌惮,而我只能卑微地低下头,一口一口和那又苦又硬的青稞饼较劲儿。

在我还没有明白孤儿的意思的时候,我已经不再是孤儿了……

因为我有了个哥哥,拓跋哥……

……

“你……你好,我叫李牧云,你叫什么?”

我惊恐而疑惑地望着蹲在我面前,一副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的他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?

“拓……拓跋哥?”

“哦,你也是拓跋哥捡回来的啊?我说呢!”

他顿时放松了下来,还羞赧地笑了笑。

“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,我也是拓跋哥捡回来的,我叫李牧云,是青铜族人,你叫什么啊?”

“李……李牧云?!”

“对,牧羊的牧,云彩的云,其实……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我的名字,羊也好,云也好,都是软绵绵的,一点都不霸气,哪像拓跋哥的名字,灲,烈火中的利刀,一听就是个大英雄的名字。”

他有些沮丧,还有些无奈,嘟囔着说道。

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却笑了,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,但应该也像花一样美丽吧,因为他的脸红了,红扑扑的,似乎,还挺可爱。

“我就知道,你肯定会笑话我的……”

我慌忙摆摆手,“我没有,真的没有,其实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,我叫央金娜索,是不是很古怪?”

“央金娜索?”

他虽然极力掩饰着眼光,但我能看出来,他眼中的确写满了奇怪二字。

而我也好奇怪,他不是知道我名字的含义吗?

“央金是我们大狄族的神女妙音天女,娜索是……是水……”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明知道他是知道的,却还是急忙解释了出来。

“妙音天女,水?水做的天女,这是个好名字啊,你为什么不喜欢呢?”

他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,刚露出欣喜之色,但转瞬又黯淡了下去。

“拓跋哥是烈火之金,你是水之天女,只有我……”

望着他一脸落寞地低下了头,我也不知道为何心中也慌了神,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,并指着天边一朵被夕阳烧成金黄色的云朵,说道:

“牧云哥,你看那片云,金光闪闪,又美如花朵,我娘说过,那是神圣和美丽样子!”

他顺着我的手,也望向那片火烧云,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,下垂的嘴角也往上翘起。

“真的吗?原来我的名字也不差啊?哈哈哈……娜索妹妹,你真好,真像天女一般。”

我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刻,我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,只是觉得,我有了两个哥哥,他们都发着光,都美似花,和他们在一起,我是不是才像爹娘说的那样,也能发出光,笑如花,神圣而美丽。

哪怕这光是反射的拓跋哥和牧云哥的,哪怕这花是摘自拓跋哥和牧云哥的。

只是当时,我根本不知道,拓跋哥也好,牧云哥也好,其实他是病了,可我只是贪婪地想要那光和笑,神圣和美丽,只为了能多享受他带给我的温暖和灿烂。

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圣而美丽的人,我只是个贪得无厌还自私无比的人,对一个贪婪自私的人而言,两个不是永远比一个要好吗?

渐渐地,我已经能得心应手地分出,眼前的他现在究竟是拓跋哥还是牧云哥了,为此我还偷偷开心了好久。

面对拓跋哥,我就是个娇弱,惹人怜爱的小妹妹,让他强烈而霸道的光替我驱散心中任何的阴霾和潮湿,我可以依靠在他的怀中,肆无忌惮,无关哭与笑。

面对牧云哥,我就是个大胆,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姐,虽然他依旧叫我娜索,我依旧叫他牧云哥,但我却觉得我才像是个姐姐,他才是个可爱的小弟弟,我可以逗他,教训他,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撒泼打他蹂躏他,也是肆无忌惮,也无关哭与笑。

有时候,连我自己都觉得,我是不是太坏了,不,我不是坏,我就是想要两个哥哥,一个可以让我享受当妹妹被温柔呵护,又可以享受当姐姐的傲娇高贵,无时无刻,肆无忌惮。

直到有一天,我才知道,原来我真的坏了……

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变的受欢迎起来,人们看我,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,而且,这种笑容总是出现在男人脸上,虽然和拓跋哥还有牧云哥看我的笑容有些相似,但似乎并不一样,更像是记忆深处,那一个个寒冷夜晚,娘把我从身边赶出去时,那些男人的笑容。

我依旧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,但拓跋哥和牧云哥却都不喜欢这样的笑容,唯一的区别,拓跋哥会一拳打过去,牧云哥会拉着我赶忙逃走,但结果大多都是他们被打的遍体鳞伤,让我心疼不已。

但我却觉得拓跋哥和牧云哥有些小题大做,毕竟,这样的笑容,我见的多了,只是没有又香又甜的酥油茶而已。

哦,对了,也不是完全没有,有一次,他不在,到了晚上都没回来,我一天没吃东西,好饿,便出去找他,结果碰到了米大夫,城里唯一的郎中,听说他家里有吃不完的酥油茶。

米大夫看见我一个人,露出了那熟悉又陌生的笑容,和蔼地问我,肚子饿不饿?想不想吃酥油茶?

我想都没想,就点了头,因为我真的太饿了。

我终于吃到了比娘当初煮的还要香还要甜的酥油茶,米大夫却没问我要任何东西,听说找他看病的人,都要给他很多东西,但他却没问我要任何,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是找他看病吧。

他甚至还说我身上太脏了,还给我洗了澡,天啊,我以前洗澡都是用沙子,从来不知道,原来水也能用来洗澡,而且比沙子要舒服无数倍。

只不过,水不是很珍贵的吗?拓跋哥和牧云哥每天带回来的水都不够我们喝的,但米大夫却能用这么多水来给我洗澡,他可真是大好人,只是他的胡子太硬了,扎的我全身都刺痛难忍……

虽然很痛,但洗完澡,吃着又香又甜酥油茶,我真的很开心……

“米大夫,这是什么?”

我一边吃,一边指着墙上的一副画问道。

那副画上是个我从没见过的美丽女人,只不过,那个女人似乎很忧郁,站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树下面,旁边还有一条河。

米大夫似乎也很开心,竟然指着那副画上的字,念道:

“江水春沉沉,上有双竹林,竹叶坏水色,郎亦坏人心。”

米大夫说这是一首诗,说的是在遥远的东方,有一个天堂,叫钱塘,那里的人无论男女,都长的很美,就像这画中人一般,而且很富有,每个人都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美事,穿不完的花衣。

“那为什么她看起来并不快乐呢?”

我疑惑地问道。

“因为她被她的情郎哥哥坏了心了,就像这江水,在春天的时候,就会被这竹叶坏了颜色一般。”

我不太懂,但我还是低下了头。

“我想去钱塘……”

米大夫哈哈笑道:“你想去钱塘吗?”

我点点头,天堂,谁不想去,吃不完的美事,穿不完的花衣,谁不想去?!

“那这样吧,你有空就来找我,等过几年,你大点了,我就带你去钱塘好吗?”

“找你?”

我很犹豫,“那他呢?”

米大夫知道我说的他是谁。

“你自己来,我只带你去钱塘。”

“那不用了,将来他会带我去的。”

米大夫笑了笑,用手不停地捋着还湿漉漉的胡须。

等我回去了,他还没有回来。

我一个人缩在墙角,静静地念着那首诗。

“那个美丽姐姐的情郎哥哥是谁?是不是就是拓跋哥和牧云哥,对,一定是的,因为,只有在他面前,我才会坏坏的,原来是他坏了我的心。”

当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,他回来了,腿上被狗咬了好几个血洞,留了好多血,把我吓的直哭。

但他只是笑着说道:“别怕,娜索,我今天去米大夫家偷药去了,本来想换几个青稞饼回来给你吃的,结果被他们家的狗咬了,还被人给关起来了,幸好后半夜没人了,我就偷偷跑回来了。”

说着,他递给我半块青稞饼,那是他的早饭,因为我们只有一块饼,早上我吃了一半,另一半他带着出去了,上面的掰痕都没有变过。

我知道,现在眼前的是拓跋哥,只有他会在找不到吃的东西的时候,自己不舍得吃,留给我下,牧云哥会自己吃一半,留给我一半。

“我不饿,你吃吧!”

“你不饿?”

“嗯,我今天吃了酥油茶!”

我蹲在他腿边,一边用手轻轻抚摸他腿上的伤口,一边给他讲了今晚米大夫请我吃酥油茶,还给我洗澡了。

他一听,把饼一摔,站起身就冲了出去,把我吓了一大跳。

我急忙出去找他,却看见他蹲在皎洁的月光下,用手抱着腿,呜呜地哭了起来,一边哭还一边喊疼。

我忍不住笑了,他转过身来,冲我抿了抿嘴。

他又成牧云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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